这年三月,春风一夜吹遍锦都的时候,满城的桃花都开了,粉红的、雪白的,烟烟霞霞的掩映在一城柳烟里,更兼那斜风细雨、雕梁画栋、粉红宫墙,自是一副好风景。宽阔的大街上,旗楼店铺底下,人群重又熙来攘往热闹起来,一扫去岁先帝驾崩举国同丧后的冷清,一天天恢复了帝都原有的繁华。
新帝皇甫赫登基,改元康和,此即康和元年是也。皇恩浩荡,大赦天下、广开恩科,各地投奔锦都而来的举子也日益增多,成就了帝都的另一种风景:背着书箱穿街走巷的儒雅书生,随处可见,各处客栈酒家书院以及茶楼,几乎都被读书人塞满了。
“蕴香阁”,设在锦都最繁华的京华街上,堪称京城四大茶楼之一了。这日上午,茶楼上下四层已经宾客满座,缙绅士族、布衣商旅、文人墨客等各色人物都有,其中书生却是占了多数。他们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真是人声嘈杂气氛热闹!只见蕴香阁的账房把算盘打得啪啪响,跑堂的小二冒着汗顺楼梯跑上跑下,都已忙得不可开交了。
近午时,忽闻楼下街上传来鼓乐之声,引得茶客们都停住交谈,引颈往楼下看去。
一群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正喧闹着走过来。最前面的是鼓乐手,紧跟着是一乘由十几个妙龄女子簇拥的舆辇。说是舆辇,其实更像一张大床,由八人合抬,四周还笼着粉红的纱帐。隐约可见舆辇里面坐着的,是一名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她螓首微抬,斜倚在靠背上,姿态十分慵懒妩媚。隔着纱帐虽看不太清容貌,但瞧那面容轮廓、风流仪态,的确是位绝色佳丽无疑!
舆辇过处不时拂过香风阵阵,茶楼上年轻的书生们不禁浮想联翩,只盼那风能将纱帐吹开,让人一睹芳容。
知道典故的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喏!这个就是红袖招的头牌,沈雨嫣沈姑娘啦!”
“哦!就是京城最大的那家……青楼,红袖招的花魁么?”
“就是,就是!”
“早听说沈雨嫣天姿国色,今日看来,果然非同凡品!”
“看来红袖招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结束了,这乃是例行的花节游行啊……”
“嘻嘻,是招揽顾客才对……”
“楚兄,莫非你想去……一亲芳泽?”
“呵呵,同为男子,莫非孟兄你不想?……”
“我听说这沈雨嫣,是卖艺不卖身的?”
“嗤——,什么卖艺不卖身?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既然是青楼中女子,老鸨岂有留中不卖的道理?”
“哎吆……,倘若本次能高中榜首,再把这温香暖玉抱满怀,人生夫复何求啊?”
只有一位年老的儒生呸了一声,背过身去言道:“真是世风日下,有辱斯文!”,而其他人只是伸着脖子朝下张望,盼着能瞧一眼美人芳容,谁还有空理睬他?
此间人们正议论着,楼顶层的一群少年忽然开始起哄,在撩起的喧闹声中,突见一位白衣少年自窗边敏捷地纵身,一跃而下,凌空向那舆辇飞渡过去!
姿态轻盈似飞雪,袍裾飘飘如落花。
众人先是惊得“呀”了一声,接着又赞叹起来:
“呵!好功夫!”
“那什么人呀?”
……
少顷,少年已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舆辇之上,令舆辇轻微地颠簸了一下。少年得意地回首望向楼顶,微微一笑,随后驱前半步微一躬身,将那纱帐掀开来!
众人一阵激动,纷纷涌至窗前,争夺最佳观赏角度!
楼上一时人人侧目。
舆辇停了,上面的沈雨嫣缓缓坐直了身子——浪荡的冒失鬼以前不是没遇过,她倒并不慌乱。
想必又是个讨人厌的登徒子!她一张粉面微含嗔,正欲责备这人几句,却在纱帐掀开的瞬间惊呆了:眼前竟是个风度翩翩、仪容卓绝的少年郎!
他立在一步开外,白色的袍裾轻轻飞扬。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阳光般灿烂的笑意,一副清秀俊雅的仪态却难掩骨子里的倜傥不羁。
雨嫣姑娘不禁看呆了。
那少年也笑意盈盈地俯首看她,一双清秀的眉眼里略带促狭的笑意。瞥见她忽然呆住的表情,他神情微滞,随后便轻笑着退后一步,立直了身子。
雨嫣这才如梦方醒,不禁羞得满面潮红,却瞥见少年那闪亮的目光仍注视着自己,眼波流转间全是笑意。她心头突然慌慌的,急忙垂下头,却听到他一句含笑的低吟:
“唯有牡丹真国色,
花开时节动京城!”
随后少年公子朗声一笑,转身朝楼上诸人赞道:“果然是绝色!绝色呀!……”
这种公开的调戏行为引起的轰动,往往是空前的。
这次,茶楼上的男人们一起哄笑起来,不少人边笑还边在心里感喟:刚刚做下这风雅事的,为何不是我?
楼上先前起哄的少年们,此时欢叫地更响了,间或夹杂着口哨声、嬉笑声,气氛简直能把顶楼掀掉!
雨嫣姑娘的脸变得更红,但心下并不气恼,隐约间竟还有一丝喜悦。她还来不及想清楚这是什么原由,身前的少年已经向她躬身一礼,低声道:“方才唐突了,还望姑娘海涵!”,那嗓音清澈低沉,还带着一种惑人的磁音。
随后,不待雨嫣答话,少年已经纵身一跃,离了舆辇,身形敏捷地飞奔来处去了。
雨嫣一怔,然后不及思考就跨前一步迈出了纱帐,冲那背影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却不闻答话。
雨嫣不由心下黯然,想来自己不过是青楼一卖笑的歌姬,而对方看那衣着谈吐,却分明是个贵族公子,哪得相识的缘分?想到这里怅然若失,转身退回帐里。
见此情景,二楼雅间有人轻声笑了。这人缓带轻裘,看去三十岁左右,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只见他悠闲地收起手中的折扇,挑眉向旁边一人问道:“可知这少年是什么来头?”
旁边那人笑了一声,应道:“没弄错的话,该是雪相的独子,唤做……哦,雪千寻。”
“是么?”问话的人似乎颇感意外,瞬间一双眉眼已全是笑意,“呵呵,没想到会是雪爱卿之子!想那雪青峰为人,何其方正严肃,养出来的儿子却如此不羁,真是有趣!”
“一名纨绔少年而已,功夫倒不赖,只是不知师出何人……”旁边那人似自言自语。
“是啊,倘能将之导入正途,或是国之栋梁也说不定……”扇主沉吟了一声,拿扇骨轻拍着手,转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同伴。
身旁侧立的那人也是一身锦衣华服,不过气度不似前者那般威严,眉眼看去一派精致儒雅,此刻已笑着躬身,赞道:“皇兄是英明之主,有为国惜才之心,此乃我琉夏国之幸也!”
皇帝笑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四弟你,怎的又拍起马屁来了?”
那四王爷一副委屈的表情:“臣弟说的是实情,皇兄莫要冤枉我!”……
两人说话间,楼下的舆辇已重新垂下纱帐,一行人继续沿京华街行去了。
且说那纨绔少年,在楼顶包厢里与同伴玩闹一番后,便各自返回家中。此人的确是本朝丞相雪青峰的独子,年方十七岁,名字唤做雪千寻。
其实雪相治家很严,对独子也是管束得颇多。这雪千寻回到府中,依旧继续每天的功课,或上学读书或习练武功,不觉时间已过去月余。
这日,他轻声吩咐侍女盼兮:“你悄悄去打听一下,近几日来府上提亲的可少了没?”
盼兮应了一声下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返回来,向雪千寻耳语道:“近几日来府上的媒婆,倒是有增无减呢!公子,这便如何是好?”
雪千寻听后一蹙眉:这些琉夏贵族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
自己前些日子在蕴香阁的那番作为,不像个风流浪荡子么?这样的人也值得他们把姊妹女儿嫁过来么?与丞相府结亲竟如此有诱惑力?
看来,得下一剂猛药才成!
目录 第二章被遣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