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青梨

一颗青梨_第1张图片
只剩一颗时才记得拍照

四颗青皮翠梨,搁在窗台上。老公说,是一个朋友家自产的。他没有隆重推出,悄悄搁在厨房里,我知道他觉得这些梨无足挂齿、不值得一提。否则,他会放在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然后会迫不及待地向我炫耀它的来历,它是如何安全绿色,如何脆甜水分足。

然而他不知道,这些青皮梨子于我具有多么甜蜜的回忆啊。

阿城《树王》中,“六爪忽然眯起一只眼,把小手放在我的手背上,笑着说:“叔叔,你可是让我猜你手里是哪样东西?”我一下明白我的手一直拳着,也笑着说:“你比老鼠还灵,不用猜。”说着就把手翻过来张开。……六爪稳稳地伸出手,把糖拿起,凑近灯火翻看,闻一闻,把一颗糖攥在左手心,小心地剥另一颗糖,右手上那只异指翘着,微微有些颤。六爪将糖放进嘴里,闭紧了,呆呆地望着灯火,忽然扭脸看我,眼睛亮极了。”

读到这段,感同身受。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零食一说,能吃到一颗糖那就是记忆中的大事。六爪对糖的灵敏、剥糖的小心、吃糖的幸福好像就在眼前,好像那就是我。

我们村属于水乡平原,种水田为生,虽然往南3里就有山,但山既然不在近旁,山边还有村庄,山上所生长的果子也就和我们没有关系。

但是,那一年,山边一户人家和我们有了亲戚关系,那时,我妈在农闲时间,会去山里捡些枯枝、扫些松针当柴烧,以备冬天柴火。可是山里的一切都是大队的,是公家的。当然包括那些松针落叶,所以妈妈总是瞅着天快黑的时候下山,把捡到的落叶寄放在一户人家的猪圈里,趁天完全黑了才背回家。一来二去,妈妈和这户人家关系密切起来,后来两家就结成了亲戚。他家女儿金红管我爸妈叫干爸干妈,管我叫姐姐。我不仅仅多了一个妹妹,而是多了一份美味的牵挂和记忆。

金红家毗邻山而居,类似愚公家门前太行王屋二山,只不过没有那么高。一个土墙院子很大。院子内外都有果树,记得有枣树、梨树、桃树。我特别喜欢去她家做客,春天花开的时候,院子内外桃花梨花真美,那时我们村上是没有一棵果树的,大概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干净。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暑假里,某一天傍晚,队上收工之后。是金红爸爸过来了,家里桌上放着一个篮子,天啊,居然是一篮梨子,好像多得数不清。这些梨子个儿大大小小,长得很没有样子,青黄色花斑皮,粗糙不堪。可是,就这蓝梨子明亮了我和弟妹的双眼。

刨了皮,咬一口,脆脆的,甜甜的,汁水和果肉顺着喉咙滑下去,那种清香甘甜无与伦比,当时那是世上最美味道,不,直到现在依然觉得最美不过翠梨。

我和弟弟妹妹被告知,梨子不能多吃,多吃会拉肚子,于是妈妈给我们每人二颗后,把篮子藏起来。可是不管妈妈藏在哪里,都瞒不过我们姐弟,那梨子的香味在一声声呼唤,根本不需要去找,循着香味就是。

于是每年暑假,我们都盼着金红爸爸来,有时是金红哥哥送来,有时逢到旱年,生长很少,也会送些过来,只不过梨子个儿更小,样子更不好看而已。但是那时的确是我们的期待的美味。

长大后回想起来,我明白送来的梨子其实不容易,那是从他们嘴里省下来的。他们家也有连哥哥小孩,那些在他们家院子外的果树其实也都是公家的,私自摘下来就是偷公家财产。何况,他们村水田很少,温饱还要靠几棵果树换粮米。那些青色糙皮的梨子,哪里只有甘美的汁水,是那个荒寒的年代里,他们给予我们最甘甜的味道。

后来,我带我儿子回老家,喜欢坐车到他们家门口下,牵着儿子的手去敲她家的门,在她家歇歇脚,看看那个院子,那些梨树。她们家起楼房,梨树已经找不到了。可在我心里,梨子的美味和喜悦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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