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业后无意中在校园的招聘广告栏里看到这样一则招聘广告：招聘合伙人助理，性别不限，年龄不限，资质学历不限，要求无会计师证，能适应频繁加班及出差要求。有意者请乘坐渡轮到南岛，下船后根据一路桃花所指引的方向前行，在桃花消失时即为终点。联系人：加尔乔，联系电话：1393331668。
我似乎看到了生活的曙光。
我等了半个小时等到了当班的渡轮，沿江开到南岛码头时，只有几个老人下了船，我跟在老人身后走着，迎面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桃树林立的小路，我四下望望，没有一个人超桃花小路的方向去，岛上寂静极了，偶尔传来不知名的鸟的几声哀鸣，像乌鸦一般。我顺着这条桃花小路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像走迷宫一般，最后在桃花消失的尽头，一栋青石砌成的旧式阁楼终于出现了。“怎么会选择这么僻静的地点做办公室呢？我想着，走上了阁楼。阁楼的青石阶梯十分狭窄，且有些阴冷，我走到楼上，发现门敞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求职者，面试正在里面的一个房间进行。我打量了一下这间阁楼，原本是一个客厅、一间书房似乎还有一间卧室、一个洗手间和厨房，被稍加装修布置成办公室，墙壁和地板都是青石砌成，有些古旧但很清爽，光线通风都很好。几个竞争对手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装扮十分精致，在小心翼翼地喝着手中的矿泉水，生怕沾到口红，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中年男士表情深沉，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表或接一下电话。只听他对电话那头说：“好的，张总，我今晚回去就写，我现在正在银行办事……”表情和语速都十分镇定而老练。还有两个毛头小伙子在紧张地翻看会计书以及背英语单词。
前面一个求职者出来了，带着不屑的表情说“有没有搞错？竟然不要有会计师证的？我以为是广告写漏了一个字呢！真是开玩笑！什么标准啊？”说完气鼓鼓地下了楼，楼道上传来极其响亮的脚步声，似乎要将楼梯踩穿似的。后面几个面试的也都很快结束了，轮到我时，我快步走进了面试的办公室。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剃着小平头，额头十分宽阔、饱满而光滑，准确地说，应该是硕大，我从没见过如此饱满的额头，两只眼睛大而有神，像两条灵活的鱼，嘴唇有些厚，但十分红润健康，如果不是中间的鼻子略微有些塌有些小，这将是一张极其有福相的脸，但一只略显精致优柔的鼻子使得整个面部增添了几许童趣，有点像男版的芭比娃娃。和硕大的头比起来，他的身材显得略有些短。他正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我看到他正在用左手点击鼠标，我进去后视线也没有移开屏幕，只是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请坐，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将我的经历简单地对他叙述了一下。我的话还没有讲完，他就抬起头来瞧了我一眼，说：“如果你不急着赶时间的话，我想详细听听你的经历，最好能绘声绘色地描述，像讲故事一般。”
这真是我遇到的最奇怪的面试了，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回放起我的青春岁月。
1998年我大学毕业获得工商管理学士学位以后，参加了AW通讯公司的校园招聘。招聘现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其他同学在去年就已陆续签约了，眼看半个月就要毕业了，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于是我降低要求，扩大范围，不再要求专业对口，看到AW通讯公司招聘销售人员也积极地来捧场。我在口语面试时结结巴巴地回答了考官的提问，然后怀着忐忑地心情被领到一个桌子旁填写了一份面试调查。几乎都是选择题，你是否愿意到海外工作？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如果外派，你愿意被派到以下哪些国家？A、美洲国家，B、欧洲国家，C、非洲国家，D、任何国家。我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D。面试结束后，看到那么多竞争对手流利地用口语作答，我几乎不对自己抱什么幻想了，就当作又一次面试经验的积累吧，我这样想着。然而我却出乎意料地收到了OFFER。我和其他的新员工在总部接受了一个月的培训后，就被作为管理培训生派到了世界各地。
先是在印度的一个高原地带驻扎，当时我们只有三个人，为了给当地客户提供维护服务，我们经常都要徒步走好几天，就在我们的工作获得当地客户认可时，一纸调文将我调到了塞内加尔。初到塞内加尔，我也曾陶醉于当地的风景和风土，并学着像当地人一样嚼树枝来代替刷牙，不过很快，在销售目标的驱使下我就不得不顶着烈日在街头奔波，我带的防晒霜很快用完了，我只好买了一顶宽大的太阳帽来阻挡紫外线，但我最终还是成为了“黑珍珠”。我不认为我具有天生的销售天分，我原本是个内向的女孩，但也许是远离熟人以及工作目标的压力，我竟然发觉自己成为了一个不认识的自己。我能轻易地和客户侃侃而谈，并通过观察他们的服饰和肢体语言洞察他们的内心，进而投其所好地达成订单。
与我同去的女孩子们都一个个申请调回国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女员工。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性别，根本不觉得自己和其他男同事有什么区别，一想到去世的父亲和患精神病的母亲，我贪图安逸的心不得不再次紧张起来，除了自己努力之外，我确实没有其他出路，我只能牢记销售目标，其他的都无需过多考虑。
我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我这一年的销售超出了目标，获得了不小的一笔奖金。但我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患了疟疾，躺了整整三个月，在我几度已经看见死神向我微笑时，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塞内加尔使我的主管升任经理，而我却被贴上了“身体不健康”的标签，总部在权衡着我的身体能否继续适应海外工作。不过，我所负责销售的产品正在升级换代的研发中，如果研发成功，将会开拓更多的市场，而像我这样不畏艰辛在海外开拓市场的螺丝钉，公司还是有很大需求的。后来短短的三年中我又被委以重任派去印尼、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等多个国家，都创下了不俗的销售业绩。正在我幻想着能大有作为时，研发中心却宣告新产品研发失败，为了降低成本，为该产品上线储备的人员将被大幅裁减。很不幸，我就在第一批裁员名单内。
我乘坐南航航班被遣送回国。一个月后收到了人力资源部的解聘通知以及一个月的补偿费。我回想了这三年来梦幻般的生活，经历了雪山、疟疾以及鲜为人知的抢劫事件后，我学会了平淡地看待人生的波澜，不可预见性和偶然性成了我人生的关键词，以至于我不得不给自己冠以“天涯过客”的自嘲别名。我没有太难过。想到也许是命运给我一次机会回归专业。我想找一份财会专业的工作，不然在大学里学的那些财会专业知识就枉费了。
我翻了一下近期的报纸并上网浏览了一下招聘广告，招聘财会人员的广告还真不少，但不是非常低端的记账人员就是高不可及的高管人员，一般的主办会计就要求有中级会计师资格，主管以上的就要有注册会计师或注册税务师等一系列资格证书，我在亚非拉几大洲之间辗转，哪里有机会去考这些资格证呢？我先去西部旅游了几个月犒劳一下自己并庆祝自己活着回来，去新疆喀纳斯、四川九寨沟、西藏高原领略一下大好河山后心情开阔了许多，但原先积蓄的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快花光了，我才发现原来钱是这么不值钱的。但找工作的事情，不是我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我。看着手头仅剩的六千元，除去缴纳房租1600元，其余的要很小心很小心地花才能挺到我找到新工作的时候，同时也使我下定决心，无论怎么看不顺眼的工作都要咬牙接下来。
我讲到这里，他立刻站了起来，两眼闪着光对我伸出左手来，兴奋地说：“太好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我倒吃了一惊，就这样在对该公司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草率地入了职。按我的规矩，不先了解清楚一个公司的业务、架构、薪酬待遇以及自己的岗位职责是不可能答应入职的，但我凭直觉觉得这是一位可信赖且富于理想的老板，将和我十分投缘。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没错，但我还是为自己的草率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实说，这家公司是做财务咨询业务的，老板就是加尔乔，员工在我来之前也只有加尔乔。我的工作负责清洁办公室、端茶倒水、打字、复印资料、整理底稿、发广告、开拓客户、洽谈业务、收款等等，而底薪只有2000元。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进了这样一家怎么看都像是皮包公司的公司。
按照加尔乔的安排，我第二天6点起床，8点才赶到办公室，我真不明白他干嘛要在这么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设办公室。在路上我给他打包了油条和豆浆。他伏在办公室电脑前，面前摆满了一排资料，地上也放了一排资料，资料装在很轻便的夹子里，贴满了标签和索引号，每看完一份资料他都要放回夹子再去取第二份资料，他实在是个有条不紊的人。
“老板，你的早餐。”我把油条豆浆包拎进办公室。他站起来，接过早餐放在桌上，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份传真件交给我说，“帮我起草一份合同，合同主要条款按传真件上我修改后的填写。合同版本我已发到你邮箱。”我惊讶地说：“啊？你怎么知道我的邮箱的？”“你的简历上不是写着嘛？”他不以为然地说，坐回去吃他的早餐。
“可是，简历昨天你只看了一眼就还给我了啊？你怎么会记得呢？”我仍充满疑惑。
“1998年毕业某大学，后应聘到总部在广州的AW通讯公司做管理培训生，先后被派往印度、塞内加尔、印尼、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在塞内加尔超额完成了2040万的销售任务……”
“老板，你的记性真是太好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记性的人。”我不无惊讶地说。
“是嘛？我倒没发现这一点。不过你不要叫我老板了，我们都是伙伴关系，不要搞成伙计关系。你以后叫我乔生就好了。对了，AW公司在塞内加尔的应收账款有800万账龄已经三年了，估计就是你那时的业绩吧？”
“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负责完成销售任务，至于应收账款，都是财务去核算的，而且我的业绩提成也是按收入算的，不考虑回款的。”我说。
“以后可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你以后的提成都要按回款算，而且要等最后一笔尾款收回后才发放提成。”他忽然严肃起来。
我忽然意识到言多必失，他亲切的态度让我忘记了他是我的老板竟然什么话都脱口而出，这下又暴露的自己的一个弱点。我赶紧拿起那份传真件去起草合同。
我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收发了合同版本，开始修改起来：
甲方：云南东飞集团有限公司
乙方：赉堃财务咨询公司
合同内容：乙方接受甲方委托，就云南东飞煤炭贸易有限公司资金管理情况进行审计并提供财务管理咨询……
合同价款：固定报酬1万元，另就咨询事项使甲方获得增值或挽回损失、节省成本之金额的0.5%支付乙方佣金。食宿及差旅费由甲方负责报销……
我一边修改合同版本，一边在心里嘀咕“这是什么公司名啊？也太生僻了吧？幸亏我还会打五笔，如果只打拼音的话都不知该怎么拼!还有这个报酬1万元，也太低了吧？照这样做下去，估计连成本都收不回……”
大概十点钟的时候，我完成了合同起草并打印给乔生看。看来他对我的工作还算满意，没有修改就直接给我说：“传真到甲方，传真号码就按合同里写的。”这真令我如释重负，想到以前工作时跑业务不算最累的，倒是写业绩报告时字斟句酌，被领导一次次打回来修改真是让我大伤脑筋。领导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一年辛苦的工作能否被上面看到就全靠这薄薄的几张纸了，工作做得再好，表达不出来等于白做，所以千万要认真对待这份文字报告！改个几十次都已经是小意思了，以前我的领导要让我改一百次啊！”那时只觉得是惯例，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不用怎么修改文字报告的工作，无形收入加500元吧，等于我拿了2500元工资！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