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巴黎

入夜的布拉格，欧罗巴大街静谧美好，小M打来视频，关于验孕棒上奇妙的化学。

隔日在戴高乐机场碰面，快餐店里有美味的果蔬汁和披萨角，便利店有英文小说和欧洲杯钥匙扣，明信片上有猫。习惯性地领了两张袖珍地图，一张口袋，一张手里。电梯和摆渡车，地铁，步行，路过随处可见的废弃物和狗的遗留，来到预定好的BnB。房东的欢迎礼是一篮美味的巧克力。在橱柜里找到胶囊咖啡机。

担心刚下航班不久的小M，如何与一个正在加速分裂萌生意识的新成员一起分解这因距离所诞生的时间。不知道是巴黎本身的气味特殊还是怀孕本身使然，接下来的旅途中都和呕吐感相伴，或许吸引了一些友善的注目礼。

第一次没有带LP的国外旅行。在出门前对M说，这一次你来做主，没有某某博物馆或者某某书店，绝不会像在墨西哥那次那样逃难般累得人仰马翻，只会是一些散步，短距离交通，偶遇，咖啡店而已。

而唯一失策的一次是在吉维尼小镇邂逅莫奈的睡莲后错估距离和背负着两个人的小M的体力，走到车站的路程几乎精疲力竭。

在布拉格度过一周多松散的培训。布拉格的历史感较巴黎更强，景点充满了魔法，建筑是东欧和苏联式的怀旧。街道两旁的建筑表面并没有巴黎这样的灰暗和规整，但巴黎因此而缺少的却绝不仅仅是米老鼠的涂鸦。从圣心大教堂所在的蒙马特俯瞰城市中心地区的景色，在六月阴雨绵绵的某日里笼罩在一层灰幕，不知还是不是夸西莫多看到的那个巴黎，还是冉阿让看到的那个巴黎。一片灰色里并没有显露出的建筑，比起在布拉格维特大教堂上看到的千塔之城，或许更能说明巴黎的大，不需要任何地标来集中自我展示，探险的欲望被同时挫败着和勾引着。

街上的书店里找不到LP，找不到英文旅游指南，甚至找不到几本像样的英文读物，此刻深切感受到在武汉学习法语的友人口中法兰西的傲慢，眼前浮现了武大法盟的冷冷戚戚。也许这不该被认为是傲慢，在法国人眼里是一种自然而然，国人当下正缺少这一份文化自信。上大学前爷爷买给我的法语教科书终究没有派上用场，转投西班牙语阵营之后词源相通容易相认的罗曼语系也没有给我太多重拾法语的动机。能说的仅限于 Bonjour和Merci，当然发音要在每一次从当地人口中听到之后练得更加标准。一两个词也能显出尊重，换在布拉格则是Dobrý den和 Děkuji。还有为了在自助午餐时和同事卖弄的 Pomerančový džus (橙汁), 对巴黎为何没有再多学一个词？那次调侃法语小舌音导致口腔溃疡不是本心，我心生悔意。

从高地下来往旅馆，街道与街道的地形参差，如果在早晨，转角处一定有顶着风的桌子，可供当地人享用牛角面包和浓缩咖啡。咖啡是日常，找不到口感醇厚丰富的咖啡豆，找不到买咖啡豆的地方，连家乐福里本地品牌适配雀巢设备的胶囊也寡淡许多。再加上小M刚怀孕没法喝咖啡，这几天的旅程里，对于两个咖啡爱好者来说，关于咖啡的体验单调了许多。

是否有关东亚人味觉上的优越感？对奶酪和红酒痴迷的法国人，难道会不挑剔咖啡的品质。也许在任何浑沌难解的咖啡之侧，有一盏瓷盘盛着甜美的糕点，摆着琥珀色马卡龙，小圆桌面对着不会单调乏味的街景，便没有时间挑剔咖啡里是有肉桂的异香还是焦糖的浓情。

一个生命的诞生和生长，是否与给予它遗传因子的父体和母体，所经历的旅程相关？达尔文在加拉帕格斯群岛，观察巨大的象龟，孤独的海鬣蜥，领悟生命的迭代，那一刻小猎犬上困顿的旅程是无关紧要的。Eureka！兴奋之情了然于胸，尽管那一刻，想法还是混沌的，但已经有东西在冒泡，在被人类数千年历史所遗忘的美洲大陆，有一个概念在慢慢成形，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一个概念在等着被播种。所谓天演，只是从海洋里爬出的第一条鱼，在漫长的时间宇宙里的随机漫步，这种不浪漫本身的巨大浪漫，也许是生活的实质。

在戴高乐机场书店买了一本红色封皮的《L'Histoire de France》（还有一本《Secret Prague》）。对法国历史和文化知之甚少。仅限于罗马时代的高卢，以及小说、电影、游戏和音乐里，所谓的通俗文学。杜兰特的大部头《世界文明史》，详读仅限于到中世纪，对占据了整整一卷有余的《拿破仑时代》敬畏有加。法国求学的越南朋友团先生，也从未提过法国的吉光片羽，尽管在胡志明随处可见殖民的痕迹：最戒不掉的还是越南公司楼下卖的套餐，10元的法棍三明治加“黑咖啡”，世上珍味，连不入流的罗布斯塔豆做的浓苦咖啡在炼乳和糖的硬杠之下也变得可爱起来。

香榭丽舍的GAP与其他地方除了折扣更野并没有太多不同。香榭丽舍的肯德基倒是令人回味无穷，小M孕期的口味与平时绝殊，大方给了垃圾食品一些尊严，我们才有资格大快朵颐，想来比某位前辈推荐的河马快餐连锁里的食物好了太多，只是少了那一份碧绿亮眼并不十分软塌塌的芦笋。

从凯旋门到埃菲尔铁塔，路过了抗议的中国大妈，路过了在学西语期间每次到北京都要朝圣的塞万提斯学院巴黎分舵，路过了后来在阿汤哥电影里出现的凯旋门12茬路口。我们在塞纳河畔某个餐厅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正餐后甜腻的苹果派。

临行前在莎士比亚书店选了一本《Rough Guides Paris》，这套旅行指南系列的名字没有Lonely Planet那么性感，但很好地描摹了旅行本身，一周？两周？假期终有限度，从书里和想象力跳到现实里只是那座城市，那个地方的一瞬。一个从未居住，从未经历过人生的地方，始终是Rough的，像拥有太多江湖的城，始终是不连续的片段。

在迎接小朋友出生的某个时刻，很庆幸我们在这里流连。温州老板中餐馆里菜肴的咸甜，周末集市上邂逅的中国马克杯，不断唤起某个城市的塞纳河和巴黎街道，城市与城市的距离并不遥远。多数时候喜欢黑白两色勾勒的，好过色彩明显照片感十足的明信片，时间本身是不浪漫的，因为它转瞬即逝抓不住，纸上的单调一点，我们心里存储的便会多一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