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的人为什么还要呆在北京?

1

今天北京的风极大,气温又骤降了一回,一看手机,零下4度到6度。我穿得严严实实,在寒风里依旧被吹成了面瘫。

下班的时候,一个九零后的同事跟我一起回家,她哀叹:“我真是受不了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又干!”

同事是贵州人,从读书到工作,在北京厮混也有七年了,但她依旧不习惯这个城市。

她不喜欢北京,不喜欢北京的季节,不喜欢北京的天气,不喜欢北京的空气,不喜欢北京的广阔与拥堵。

她想念家中的一切,渴望回去。但偏偏,她老公由始至终固执地要呆在北京,即使花了七年的时间,她依旧没能说服他。

她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家?”

拥挤的地铁上,我一闪神,便错过回答。

后来,我问她:“那你老公为什么不回家?”

她颇不耐烦:“反正他就是觉得这里好。”

北京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喜欢的人极喜欢,讨厌的人极讨厌。如果这样的两个人成了情侣,那么我猜,在冬天,他们有很大概率会爆发争吵,甚至分手。

2

北京的冬天本身并不是什么话题,只是,这些年和它相伴相生还有雾霾。因此,冬天的到来,意味着雾霾天也会越来越多。而每到这时候,又该有一堆公号酝酿着写几波“逃离北上广”的话题了。

当然,雾霾只是一个线头,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出来各种北漂固有的心酸——买不起房,熬不起命,结不起婚,养不起娃,照顾不起老人家,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阶层固化,自己成了垫脚砂。

把这些个心酸老调重弹几句,最后再加个老调重弹的尾声——不是我非死赖在北京,谁让我已经适应不了我的家乡了呢。所以我心酸,我忍。可我都忍了,还不能让我抱怨几句嘛。

每年来一遍,每年都能戳中无数人的G点。

这不,前些天就有人说:“北上广容不下肉身,三四线放不下灵魂。”

再前前前些天,还有人说:“北京有2000万人假装在生活。”

可能等天更冷一些的时候,又会有一波十万加的爆文怨天怨地怨政府。

没办法,也许冬天本身就是适合丧的季节,而雾霾的冬天,连惨淡的冬阳都看不清楚,当然更丧了,怨不得大家同仇敌忾。

3

前阵子,天还不那么冷的时候,我走在国子监街上,午后的阳光从黄黄绿绿的树叶中间洒下来,斑斑点点。

时不时有人骑着自行车穿过胡同。

三两个年轻的姑娘在充满艺术气息的小店门前合影。

几个外国游客在国子监的门口轻声地说话。

红墙,黄瓦,蓝匾,绿树。

典型的北京深秋的景色,明亮的,静谧的,闲适的,宜古宜今。

我仿佛不能抵挡这样的北京,这样的秋天,这样的阳光。

于是,每到这时候,我的心里都会忍不住冒出一个声音:“看,这就是我爱的北京。”

4

我还记得04年的秋天,05年的秋天,06的秋天,我总在北京四处瞎走。

有时候在家门口,随便挑一辆公交车就上去了,看见喜欢的地方再下来,漫无目的。

我看公园,看寺庙,看大街,看胡同,看屋檐,看石刻,看树叶,看树影,看人,看车,看能看的一切。

有时候拍照,有时候不拍。

走在那样明亮的秋色里,心情永远都是愉悦的,好像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

所以那年月,我胆子极大,不怕任何生人,总是和各种各样的陌生人瞎聊,一聊就是一下午。

5

我站在五塔寺的石塔上,和讲解的小姑娘聊得兴起,十几岁的孩子硬拉着我去她们宿舍。

昏暗狭窄的宿舍里,我啃着姑娘们递过来的鸡腿,兴致勃勃地听她们讲述自己从偏远的小地方来北京的感受。直到天黑,才在众人依依不舍的挽留中离开。

我在大钟寺和古玩店的老板娘瞎聊,她轻言细语,感叹自己的姑娘从来没有出过北京城,不像我这样大着胆子到处跑。

我咬着她递过来的饼干,嘎吱嘎吱,冷不丁,听见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有病。”

饶是我再心大,周身的血也情不自禁地凉了一凉,手里的饼干不知道吃好,还是不吃好。

幸好,过了片刻,她又说:“我有糖尿病,所以挨不得饿。”

我在另一家古玩店和手中转着玉球的老板争执有没有旧石器时代,他坚持说没有,我异常无奈。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一通神侃,眼见天又昏了,我起身告辞,顺便掳走了他柜台里的一个小手串。

手串不值钱,不过是玉石的边角料雕成的一头头小玉猪。那时候,但凡是个古玩店,好像都有好几串这样的小东西。老板愿意给,我也就兴高采烈地收了,十几年间一直带在身边。

我还爱在潘家园瞎转悠,被有些刻意做旧的小玩意儿勾搭得心痒痒。摊主们以为有生意,卖力地招呼我,只可惜唾沫咽干,才发现是看客,顿时一个个意兴阑珊,独留我在一旁嘿嘿地笑。

6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时光,那时候还没有雾霾,大风天也不像如今这样多。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房价还没有疯长,户口还没有成为命运中最沉重的枷锁,谁也不觉得阶层是那样牢不可破。

因此,像我一样,在北京的秋天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舒展的,闲适的。未来就像手中的玉球那样牢牢在握,不必急于追赶,不用日日哀叹。

凡我所希望的,必能实现。

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笃定。

我怀念那样的笃定。

只是那些年也欠下了好多债,答应五塔寺的小姑娘再去看她,一次都没去。

答应潘家园的摊主,回头给他送照片,也始终没有送。

总之,我去过的地方十年不曾再涉足,曾经相谈甚欢的陌生人终究只有一面之缘。

7

十年间,有的人混得风生水起,心满意足地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

有的人觉悟得太晚,一回头,发现自己只是日复一日苟延残喘,于是落荒而逃。

还有的人,留不下,又离不开,焦虑就成了蛇,缠绕心间,时时刻刻喷洒着毒液,哀嚎着逃离北上广。

而在这十年里,也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非要留在北京。

我总说:“因为我喜欢古都,喜欢博物馆。”

其实,在北京这个城市,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假装在生活。

毕竟,在我看来,一个人可以不住在他的出生地,但他理应生活在他灵魂的故乡,即使一无所有。

2017年11月17日

你可能感兴趣的:(一无所有的人为什么还要呆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