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重阅《三国》,仍觉心潮澎湃。一句“都付笑谈中”,便将万古英雄功绩付与流水,这是何等的苍凉悲壮!无数英雄演绎的无非是一幕幕“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剧。在时代背景下,各为其主,各尽其力,最终却无非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若论谁是真正的英雄,恐怕难以定论。人们向来只以是非判断,而非道德公义。只因黑白莫辨,不明是非真伪而枉死者未知有几许?遑论青史留名,其人早已化为灰烟,甚或被后人笑为愚忠之属。可叹,可叹!历史可曾有过真正的面貌吗?历代著史立传者,为形势、名利等所压,只怕均已曲笔而为之。纵是如司马迁之大成者,也难逃形质之拘,为他物所惑。煌煌一部《史记》巨著,极尽艰辛困厄,历时多年,增删多次方成,然郁孤之愤仍见诸笔端。可见,若求人心之公义,几为幻梦耶!
至第四回,三国大势已略显端倪。诸豪雄群形尽相,一一粉墨登场。三国烽烟,至此已柴薪俱备。
蜀汉刘、关、张三人首推出场,但只粗画轮廓,描写极为简略。目的自然是为刘汉正统立名,续上这一脉络。可见这万代相传的历史,也无非是为一朝天子之属作传而已。虽则曹魏、孙吴同为豪雄,却被定为奸(枭)雄、杰士,无疑是有了阶级对立的褒贬的烙印。想那刘备,区区一市间小人而已,无德无才,却只因为一种“汉室宗亲”的身份竟然可以吃遍天下,为人所不能为,何其荒谬!可谓是如今“关系户”的典型人物之一。而如吕布、曹操之类凭借自身力量,与世抗争,历尽艰险,最终功成名就者,却身后尚为人耻,何其可叹!
其实,所谓正统也只是为名利之争的借口、幌子而已。吕布有问“汉家城池,诸人有分,偏尔合得?”此问极妙,试问,何为正统?何为高贵?也不过是翻覆之间而已。籍此而战,动辄伤人无数,黎民致祸,道德何在?公义何在?谁是谁非,谁对谁错,谁正谁邪,如何定论?正如张养浩所叹息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来的战争,无非是由少数之人操控,为争名逐利而动,真正为天下、为百姓而战的又有几人?
孙子有言: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孔子曰:上善若水。其义即为仁教、柔化,此为道德之根本。天下黎民,皆为同族,相互争斗杀戮不已,何来太平,何来安定,何来四海归一?仅仅靠一句统一的口号,就要招人服归,其结果也必然会堕入“以胜败定论”的弱肉强食的法则中。诚然,这种“天下大同”的“理想国”、“乌托邦”式的想法或许永无实现的可能,因为其前提是人必须保持公心,无私利之争。这种绝对的统一、太平,的确是难以实现的,除了在所谓的原始社会形态下,至今再未出现过。
我个人向来认为战争是没有正义、不正义之分的。尤其是在双方对峙时,谁为正义,谁为不正义的矛盾交叉则更加明显。强要分为正义、不正义,这只是人为的痕迹。倘若没有利益冲突,没有征服的欲望,各自相安无事,何来战争,何来正义、不正义之分?战争中的双方无不认为他们是在为正义而战,为保护他们的家国而战,为维护他们的和平而战,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的确就是被侵害者,他们的确就是在为维护他们的正义而战。例如现今的美伊战争,正义是属于侵略者还是被侵略者?
然而,正义的归属是由最终的胜利者来确定的。只要“师出有名”,为战争找到合理的借口和幌子,那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兵侵略了。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是如此。“赢家通吃”的局面历来都存在,在西方叫做自然法则,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在东方,则叫做顺应天道,顺应自然。
吕布有勇无谋,逐利而动;曹操多谋善断,猜疑心重,手段毒辣;董卓仗势欺人,倚权逞威;张飞性情粗犷,豪放莽撞,性烈如火;关羽敢作敢为,智勇过人,却又对统治阶级抱有幻想;刘备十足小人,逢迎欺哄,假以宏德;孙坚少年得志,春风得意。诸如此类种种面貌,在开篇几回便已尽皆显露。尤其是曹操诈杀吕伯奢一节,刻画生动已极,褒贬不言而喻,形象跃然纸上。
皇权统治地位,其实也就是古今英雄的一种无上的宗教信仰。为此,他们同样不惜一切代价,誓必得之方休。有此则无彼,有他则无我。历史便是以这样一种虚假的表象愚弄着世人的耳目。以统一为征服的借口,以正义为维护利益的理由,以正统为高贵的象征,种种手段,其实无非是一种愚民的方式而已。同为农民,有知识则称科技生产者;同为商贩,有铺面则为正规商家。无论何物,必须严整划一,必须服从一致,这种种规则、条件,都只为了说明了一个问题——等级的存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古今历史演绎的终究只是一场弱肉强食的征服的剧目而已。所谓的仁义、道德,那只是对于文人志士而言。对于统治者来说,仁义道德只有在达成征服目的的情况下,才会稍作姿态。恰如饱食者的残羹剩饭一样,施舍给乞丐与弃之喂狗,在他们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说,所谓的公平、公义、道德,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一句话就是,胜者制定规则,败者服从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