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

一  天荒夜谈

乍一瞥,窗外已是春天,山坡上,枯树冒嫩芽了,桃花粉红了,芦苇翠绿了,竹林幽青了,麻雀跟灰雀叫得“叽叽喳喳”。微雨后,一切就如同泼墨山水画点上些水珠,晕开了,更有韵味。

若仙情窦初开,似一朵蔷薇拼命从篱笆缝里往外钻。

若仙被困惑了整整一个冬季,终于要苏醒了,是时候爆发了。

静月庵里什么都缺,唯独时间最不缺。

今天正巧,所有师姐们在卧榻上,蚊帐下发呆,打发时间。师妹们则是抓苍蝇把尿。

若仙鼓足勇气踏进大殿,就如上坟一样沉重。

英雄有时候是被逼出来的。若仙觉得自己正在去做英雄的路上。

殿里珠光宝气,烛火摇曳,好像在记忆里未曾断过。烟雾缭绕,每个角落都能闻香、纸、烛混在一起的味道。还好殿里的檀木柱子发出的沉香还算不错。

静月师太正盘坐在蒲团上双眼微合,嘴唇微动,一手持念珠,另一手敲木鱼。

大殿里除了木鱼声,静得吓人。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年轻人就这样面对青灯古佛一辈子是什么样子?

忽然间,木鱼声止。

师太道:“何事?”

若仙畏惧了,掉头,想逃,已来晚了。

师太对一切了如指掌。何况连猫靠近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常年累月修炼是悟出来的。

若仙低下头,双手指甲搅在一起,拌着衣角。脸红得发烫,一直烫至耳根发际线。一炷香燃尽,还冷不下来。愣愣地站着。

等若仙回过神来,师太已经从离开铺团,缓缓走到她身边。

若仙战战兢兢,道:“私事。”

师太道:“心事?”

这个阶段也只有重重“心事”能够困惑她们,师太知道,在她们面前有一条河不深不浅,却足于淹没所有人。

师太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一个过来人,但她明白有很多人淌过了那条河;还有人没淌过,或淹死了;少部分人在观望,徘徊;更多的人在河岸边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若仙等待这一刻好久了,真的不能再错过, 仿佛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有些事错过就是万年。

哪怕师太用尼姑庵的庵规处罚她。若仙觉得师太这次还是能纵容自己。毕竟自己不是一般的尼姑。相信这个脸她还是会给的。谁年轻的时候没有放纵过?

青春此时若不放纵,更待何时?

因为未知的永远比已知的充满诱惑。因为若仙的心还是鲜红的,热得发烫。以致于时不时都要服师太秘制的“冷凝丸”才能镇住。不像别人气未断,身未散,心已死。

若仙道:“师太,为何脑子里面每个频道都是和尚呢?”

师太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竟然还会以这样的场景出现。

意料之中,却又是情理之外。

虽然师太老了,岁月在她留下的最明显的就是一道道连铲车也铲不平的皱纹,还有眼前这一整座静月庵。但她曾经也是年轻过。年轻人的心思在她面前一览无遗。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到头来

也是过眼云烟。但是似乎所有人都要经历一场。

师太曾经很喜欢这个尼姑。

因为她长得水当当。师太可以想象得出剃光头的那一刻,她依旧美如画中人。

美人美不美,穿不穿衣裳一点都不影响;美女入不入眼,头发长短有无一点都没关系。

因为某些方面若仙跟自己很像,仿佛她是自己的私生女,师太不敢往下想太多,会犯戒,容易招雷劈……

因为把若仙从孤儿院领出来那一刻,她就显得特别有趣;显得特别有智慧;比所有静月庵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加起来的有趣和智慧还要多得多。

一直特别培养,静月庵以后的头把交椅一定非若仙莫属。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坎,一道,只要是个人,都得迈过去的坎。即使若仙通晓琴棋书画,那道坎照样摆在她面前,等着她去迈。

这一刻,师太失望了,恨不得给若仙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铭记一辈子;让她刚刚冷却的脸再次发烫。但是一提起手又收回去了,因为毕竟她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对待她的方方面面上,绝对比亲生骨肉还要亲上一百倍。

静月庵最好的绸缎是先丈量,剪裁给若仙做衣裳。所有尼姑是混睡在一起,但是她单独一间,屋内装饰比师太还舒服。夏天,她偶然间说想吃冰镇酸梅汤,师太花了重金请人快马加鞭,一千里加急从南部运冰块。送到时,冰块才开始融化,直冒冷气。

一碗冰镇酸梅汤入口,冰爽刺激,连牙根都麻了。师太自己都不舍得吃,别人更只有看着若仙吐出的酸梅核空咽口水。

师太想能不能暂时压制住,稳定压倒一切。哪怕就算只是唬住她一时也罢。因为师太厌倦了,也累了。所有人恩恩怨怨都会有了结的时候。只是有的时候到了,有些迟迟未到。

一切都是暂时的,当所有的事都过去了,回头再想一想,觉着无足轻重,都不是个事儿。

静月庵的大门对所有有缘人敞开,同时,如果有人脑筋进水了,短路了,想离开,师太是绝对不会挽留。因为人既然要走,勉强挽又有什么用,既然缘来,人聚和,就有缘尽,人散去。

师太背着双手,转过脸去,道:“混账……”

若仙就像初生之犊,一切都无所谓了,准备刨根问底。

若仙道:“师太年轻时有过这种想法吗?”?

师太眼斜向上看殿里的大柱子,不想眼神却注视到殿正中间的佛身上。只恨自己现在不能立刻跳上去化成佛,但是佛是金装木头身亦于事无补。师太不想回答。因为眼前这一座静月庵早就能够说明问题。

若仙紧接着道:“不知师太用什么绝招降魔呢?”

谁也无法忍受尼姑炮弹似的狂轰乱炸,师太终于招架不住了。

沉默是金,但一味的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

师太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因为这一幕是曾经那么真实的印在脑海里。所有人问起师太年轻的模样,她是只字不会提。

几十年前,为了彻底的享受安静,她跟如松和尚分别创立了静月庵与如松寺,老死不相往来。她提都不想提起,只想一头扎进木鱼里。每日起得比鸡早一个时辰,人越老,木鱼敲得更勤快,

因为留给她时日无多。

有些办法即使是饮鸩止渴,也是值得一试。

师太从暗兜里掏出一个木质小盒子, 递给若仙。 盒子已经被摸得没了棱角,油油腻腻,外面用黄色软手帕包住,手帕浸染过岁月的汉渍。仿佛能闻到摸过手帕的那双巧手的自然香味。

师太道:“当欲望出现时,用里面东西扎自己。”

二  隔墙有耳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世界上每个角落似乎都有一双双眼睛出其不意的盯着你,只是你未发现罢了。

若仙跟静月师太的一言一语,正好被碰巧经过大殿窗外的如真听见。

有些人的来来去去,总是没有人知道,过问。

如真就是这样,在这里究竟几年了,没人知道,过问。她在静月庵是不是一直扫落叶?也没人知道,过问。

她并不怎么想和尚,因为没有头发的男人一点也不性感;一点也没有情趣可言。她想男人,那种一头密如竹林里常青的竹叶,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都不会掉落的秀发;那种一头乌黑发亮。

满头发黄,快枯萎的残发。谁也不会欢喜。因为要么营养不良,要么有某种疾病。

如真轻轻放下右手里刚捡起的垃圾,像落叶掉地上一样自然。生怕惊扰了一场梦,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戏。只有手里的扫把还紧紧握住。扫把的竹眼已经磨得浑圆透亮。

起初,还只是耳朵紧贴着纸糊的窗边倾听。

当若仙问师太年轻的时候有没想过和尚时,如真用手使劲掐自己的脸,会疼。告诉自己这不是白日做梦,这是真的。拿食指沾唾沫,点化窗纸。眯着一只眼,从纸孔往里,一切尽收眼底。

如真很像听到肯定回答,恨不得把耳朵贴到静月师太嘴上。她咽下最后一口口水,把呼吸调到最低状态。生怕一切动作声音都会干扰师太的回答。但是她忘记了,师太已经是身经百战的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

空气仍然闷热得很,如真的鼻尖都沁出了许多汗珠,心里开始热起来,随着微雨一阵一阵的。

“如果此时能下一场大雨,该有多好。既能带来凉爽快意,又能干扰自己不经意间发出的声响。但是雨得下得刚刚好,太大了反而听不清她们的声音。”如真心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矛盾的活着。

静月庵有几百号人,每个人到静月庵的目的都不太一样:有的为了心中虔诚的佛法;有的为了未来静静的度过余生;有的为了忏悔前半生作恶多端;有的为了弄明白因果轮回;有的为了有个稳定的窝;有的为了一口饭吃……

如真属于为了一口饭吃那一种,有一口饭吃,就能够活下去,活着比什么都强。哪怕活着不精彩至少比死人强。削发出家为尼本来就是旁人眼中的异类。静月庵里一个扫地的,平常尼姑经过她身边时别说过问,连头也不抬就这么低低的缩过去。好像不想看到她这个大怪物。

如真年轻时长得就不入正常人眼,不但胖而且丑,声音如母牛“哼哼哼”。一直只有暗恋别人的份。

因为这个事憋屈了几十年。

江湖里的易容术也不管用,脸蛋是改变了不少,但是谁会娶一个比自己的腰足足粗两个的女人当老婆呢。摸着她的腰就像搂一根千年大树。摸着她的屁股就像碰到俩个结实的南瓜。亲朋好友是介绍了不少对象,如真最终没嫁出去。

天底下的男人有很多找不到对象,大都离不开三个原因:有的穷得揭不开锅;有的长得实在太艺术化;有的本就喜欢同类……

天底下的女人却没有一个找不到对象,不管是缺胳膊,少腿;不管是空一个眼漏长,一个耳朵;不管是疯子,还是癫痫……

一个女人若是嫁不出去,要么恶毒;要么奇丑无比。

一个人若是被当成怪物,长久以后,连自己的心里也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是个怪物,所有的日常行为都正常的话,那一定是做作。心里一定有扭曲。扭曲到一定程度肯定会爆发。就像把弹簧压到极限,要么弹簧反弹出去;要么弹簧崩溃。

如真当初去静月庵时,静月庵的大门的关得严实,因为里面的守门人透过大门上的天眼看到一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实在是败兴。

但是如真心意已决,天下好像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长跪在静月庵门外三天三夜不起。

天公不作美,下了大雨。雨大在她身上如同打到一座小山——岿然不动。

事情还是闹到师太那里,因为第三夜,小山终于倒了。三四个尼姑连抬带拖,总算弄进庵里。也找不出合适衣裳换洗,只好临时用静月庵客房里的被单裹着她。

问如真为何出家,有什么特长之类的,她只默默的回答,“可以扫地,挑水,砍柴,烧饭,洗衣裳,喂猪,放牛……”

暂时安排如真扫地。别人以为扫地很轻松。静月庵本来就在山边上,树木丛生, 当风一过, 树叶就哗哗落一地。扫也扫不尽……

师太想通过扫地让她悟道。

世界上的道就像一棵树,每个领悟方式就像一条树根,只要能从地底下的黑暗爬升到枝头的顶端就能面见阳光,都能悟道。

悟道对于有些人,太奥妙,如鸡同鸭讲。不如同他们讲一些吃饭、穿衣来得真切,现实。

如真在静月庵沉默了几十年。几十年如一日的呆着,不是沉沦堕落,一定是另有所图。人若沉沦堕落很可怕,无药可救;若另有企图更加可怕。

终于可以让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秘密了。她要让别人对她刮目相看。

但是如果有了秘密,别人却不屑一顾。那这人基本上报销了。没人分享,更不会有人分担。

“能用什么方式降魔呢?”

她身体好像有一阵电流流过,脑袋瓜一嗡一嗡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和尚,和尚没来。如何是好?

“用东西扎自己?”

“往自己的身体里扎,深深的扎。”

她婆娑手里的扫把就如同把玩男人的阳具。不知不觉身体已经湿了,汗水不停的流。虽是脚踏人间,身体早就天堂跟地狱走好几回。

这比念经,冲冷水澡,面壁管用得多得多。

往后的日子里,只要一碰到类似管状的东西:比如竹竿、擀面杖、茄子、香蕉、腊肠、桌椅板凳腿,就想到男人的阳具;就想到交配。

三  降魔神器

若仙回到屋里,屋内没有什么大变化,卧榻上的被子、床单、枕头、挂饰、蚊帐照常由若梦刚刚收拾好,服侍她的尼姑叫若梦,双手托着下巴,坐在凳子上,正傻傻的望着案上一只竹蜻蜓。

“竹蜻蜓,竹蜻蜓,你何时能带我一起飞,飞得越远越好。”

不一样的是,今天床上多了一个东西。多了一件只有远行人才带的包裹。也是由若梦收拾好,里面放了些衣服、手帕、干粮、银子,梳子、镜子、胭脂、发卡、护手膏……

天开始变色,大雾一层一层往下压,从远处压到山坡,压到静月庵的周围,外面的鸟儿叫的很凶,没有休憩的意思。转眼间,天渐渐黑了下来。

像这种天气,屋内的烛火没有掐灭过,不管白昼黑夜。

当然没有人关心外面的天气,只要尼姑庵不塌下来,谁都不在乎。只要还能在这里度日,服侍若仙一辈子好像也不错。“换一个地方未必比这里强得了多少。”若梦心里纠结得很。

若仙从她后面蹑手蹑脚走过去,双手蒙住她,问道:“你猜猜,我是谁?”

若梦无精打采,道:“还用猜。这把戏,小时候就玩腻了。”

若仙道:“怎么知道是我。”

若梦道:“服侍你这么多年,这个本事还是有的。你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

若仙瞪大双眸,道:“什么味道?女人味?”

若梦噗嗤一笑,道:“不对,是女人味就好了。一种只要是个男人都特别讨厌的味道。”

若仙脸色大变,道:“你怎么知道男人讨厌,想男人了,想和尚了?当心我去师太面前告发你……前些年有人因为得了一条和尚的汗衫就被师太给活活饿死在地窖里。”

若梦站起来,转过脸来对着若仙,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的。什么男人,我都他们的汗毛都没有看见过。”

若仙道:“到底什么味道?”

若梦得意得双手握拳交叉胸前,满屋子转悠,道:“亏你还读经、史、子、集?”

若仙道:“你不说,我找师太去说……”

若梦道:“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告诉你便是,狐臭。”

若仙道:“腋臭,我自己怎么闻不出来?”

若梦道:“天底下的傻子都不知道也不承认自己是傻子。”

若仙道:“小蹄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若仙才说完,就掐若梦的手臂。若梦疼得到处跑,边跑边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直到俩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才各自保持距离休息。

若仙道:“味道怎么才能闻不到?”

若梦道:“勤洗澡,勤换肚兜,勤塞些香料。”

若仙道:“怎么除根?”

若梦道:“静月庵里肯定是没招,除非师太能够请到皇宫里的御医……”

若仙道:“办法总是有的,不一定非得御医。”

若梦道:“这世上难道有比御医更高明的医生?”

若仙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江湖里一定有人有招。只是我们还没碰到而已。”

若梦道:“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里捞针,要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谈何容易?我们还能出得去?”

若仙早就想到江湖里走一走,见识见识。她不想未来在继承掌门位置时,还有人跳出来说自己乳臭未干,是个见汗毛都还没长齐的黄毛丫头。而且将来一旦静月师太驾鹤西去,自己将总管静月庵里所有的事。到时候忙都忙不过来,那时候连想出去散散心都是很奢侈的事。

若仙突然想起师太给的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有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一根根银晃晃,亮灿灿的。

若梦道:“此物何用,没有眼,不像绣花针?”

若仙道:“师太给的降魔神器。”

若梦道:“降魔,降什么魔?”

若仙道:“心魔。当心魔再次发作时,用银针扎自己,猛扎,往指甲缝里扎。”

若梦道:“这就对上了。”

若仙道:“什么对上了?”

若梦道:“怪不得那天我路过静月师太的房间时,碰巧房门虚掩着,没有关紧,我从门缝里往里窥视。你猜怎么着?”

若仙道:“有和尚?”

若梦道:“不,不,不。”

若仙道:“师太在洗澡?”

若梦嗤嗤笑道:“不对,不对,不对。”

若仙道:“那到底怎么个情况?”

若梦道:“师太披一件薄纱垂地,身上扎满了银针,像山上的刺猬。”

若仙道:“想太多,针灸不?”

若梦道:“一点也不像。”

若仙道:“你懂针灸?”

若梦道:“针灸也没有对指甲缝里扎。而且指甲缝里也没有穴位。若扎了,指甲缝会比别的地方疼几十倍。”

若仙道:“原来师太对自己这么狠啊,宁愿选择虐待自己,也绝不犯戒。这是何苦呢?”

若梦道:“唏唏,小声点。”

若仙道:“痛越深,思念真的能少一点吗?”

若梦道:“未必。”

若仙道:“为何?”

若梦道:“要不师太也不用扎得满身都是。如果疼痛能减轻思念,扎得那么多针。往后应该是情根绝断。只可惜……”

若仙道:“只可惜什么?”

若梦道:“只可惜只要是个人,就做不到。”

若仙道:“食,色,性也。”

若梦道:“你还是没有白读。吃饭,肉欲,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之一。”

若仙道:“不吃饭,人就得死。没有肉欲,人活着跟死去没有什么俩样?”

若梦道:“太对了。”

世间的公的没有不想母的,雌的没有不念雄的。世间的女人没有不想男人的,就如同世间的男人没有不想女人的一样。只是想得到的不一样罢了。男人想女人,想得到的百分之一百无非肉体。女人想男人,想得到的却各不相同:有的是念男人口袋里的银子;有的是念男人赤裸裸的肉身;有的是念男人身上一股精神;有的是念男人的才气……

世间还存有一类人,喜欢同性。她们不想异性。只想异性不跟她们抢同性就可以了。所以连异性是什么味道都毫不在乎。

若仙道:“实话实说,你,你,到底想过男人没有,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

若梦道:“不要说了,都进了这个门,大家心都死了。”

若仙道:“曾经呢?你发誓。”

若梦举起手,道:“我对天发誓,我以前可能想男人。但是自从进静月庵,我开始不喜欢男人了。”

若仙将信将疑,道:“女人不喜欢男人,那还能有什么乐趣?”

静月庵在深山老林里,常年大门紧闭。围墙有三层楼那么高,何况还有人把守。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大门是不打开,因为大门是有几吨重的石门,开一次,得七八个虎背熊腰的尼姑一起出力挪开。因为里面一道机关卡扣坏了,本来是设计可以自动开关。所以进了尼姑庵,就如同进了一个监狱,都能把人们的青春跟热情浇灭。

若梦道:“女人也是可以喜欢女人的。”

若仙道:“女人可以当男人使?”

若梦道:“羞死人了,不过我只听说不但可以当男人使,而且比男人还好使,耐使。”

若仙道:“想不想离开这里?”

若梦直摇头,因为这事基本上不可能。既来之则安之。离开,谈何容易?又能去哪里?

若仙道:“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若梦冷冷淡淡,道:“怎么出去,飞出去?”

若仙道:“包裹已经打理好,再收拾收拾,有没遗漏的,半个月后我们就离开!”

若梦大惊失色,道:“师太可是会怪罪于我。”

若仙道:“如果你想嫁一个美男子,以后跟着他白头到老,依我的办。否则你就准备跟如真过一辈子。”

想到如真,若梦瞬间觉得自己吃了一只绿头苍蝇,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四  尼姑与和尚幽会。

许多年前,那时静月庵的几十号尼姑全部出动下山,隔几座山头远的如松寺的和尚早就在田里了。他们之间的田地就隔了一道竹子编的篱笆。篱笆上镶了荆棘,防止尼姑与和尚交头接耳。干活时,俩边都有人手拿荆棘条监工。要是谁敢抬头看一下篱笆对岸的人,监工总是会第一时间拿荆棘抽打下去,都没有事先警告。

每年这个时候,尼姑与和尚可以下山。还有一次,便是秋天豆子成熟的季节。

这俩次机会,尼姑看得比贞操还重要;和尚则看得比节操还重要。

贞操可以丢弃,节操可以掉一地。只要有一口气还再在,心就是热血沸腾,生命就能生生不息。洪水猛兽防不胜防,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再高的城堡都会从内部开始坍塌,何况一道简单的篱笆。

篱笆能防得住谁?小人还是君子?

有人好奇,问道:“他们到底搭讪没?”

如真不慌不忙,道:“有尼姑当晚回家迟了……”

有人眼睛开始有光,道:“去哪里了?”

如真道:“你们几个的智慧加起来也不能猜得出?”

有人道:“尼姑私自逃走了。”

如真道:“对了一点点。”

牛郎和织女一年才见一次,尼姑跟和尚只不过多他们一次而已。要是牛郎和织女知道了,非得到天庭里裸奔、游行、抗议了。

种豆子有一个好处,播种了之后,不用管理,秋后照样可以收成。不像水稻,得播种、施肥、除草、喷农药、收割、筛选……

秋天的太阳里有冬天的温柔也有春天的闷灼还有夏天的燥热早上的风吹着还舒舒服服中午时分却变了个天秋蝉鸣叫不安树叶开始发黄,掉落田里却是一片金灿灿和尚站如松,坐如钟的和尚热得拔光衣服,衣服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老远的人就能闻到汗臭味仿佛有人在晒咸鱼和尚露出紫铜色肌肉阳光照在上面,却把余光反射到尼姑眼里尼姑各个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放下了手里的锄头、铲子、铁锹。因为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和尚的酮体禁不住在篱笆边站成一条线和尚那边则叠起了十八铜阵尼姑们开始尖叫、惊呼、哭泣、咆哮、惊厥、晕倒法不责众,监工已经乱了方寸。也只能束手无策。

尼姑本身穿着薄衫,汗湿了衣裳,衣裳又紧贴着皮肤。尼姑春光乍泄,若隐若现。和尚亦直勾勾的看。有些和尚在咽口水;有些和尚在流鼻血;有些和尚直接从“十八铜人阵”上摔下来。

忽然有和尚起了个调子,其余和尚都唱起歌了。

有人问道:“和尚不是念经吗?唱什么歌?”

如真道:“山歌。”

“田里的豆子呦,黄溜溜,黄溜溜。好像那姑娘的眼珠子呦,圆溜溜,圆溜溜。若是泡水磨成浆嘞,就有那豆腐滑溜溜,滑溜溜。白白的豆腐啊,白白的脸蛋,嫩嫩的豆腐啊,嫩嫩的手臂。清清的水嘞,呦呦呦呦,似离别姑娘的眼泪汪汪流。”

“ 太阳起来,那个红彤彤呦,对面的姑娘谁能宠。咿呀喂,咿呀喂。那个热嘿,嘿喽嘿,嘿喽嘿。我等的风吹向何方。对面的阿妹啊,热不热。那风怎么还不来吹乱你的长发。云儿嘞,你飘去何方,姑娘这样热,云儿再不把阳光遮,姑娘就把那衣裳脱。”

“巷子里头啊,那个热馒头啊,白胖胖,白胖胖。咬一口,咬一口,那个软绵绵,软绵绵。好像姑娘的乳房呦,热乎乎,热乎乎。姑娘你累不累,整天挂着对累赘。脱下汗衫呦,自然又轻松嘞。”

如真的声音本来就像男人,山歌模仿得惟妙惟肖,有声有色。

当晚就有一个尼姑很迟才到了。

天黑了仍没回尼姑庵。就算是一头牛,天黑了,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有人问道:”尼姑迷路了?”如真道:“尼姑被拌住了。”

尼姑被一个和尚迷住了。

天上挂一个轮圆润的明月,黑夜却如同白天一样亮得可以看见地上的裂缝,尼姑与和尚坐在田埂上,尼姑从怀里拽出红色肚兜,递给和尚。哽咽道:“身无旁物,无甚相送,望你保重。今日一别,他日恐难再见。”

和尚遂脱下汗衫相赠,用手指捂住尼姑嘴巴,安慰道:“胡说,你要好好活着,来日方长。”

裹着脚步的尼姑一路小跑趁月色,从尼姑庵围墙边一颗大树滑溜进去。

和尚望着尼姑背影在夜色里拉长,消失。长叹一声。回如松寺。

静月庵内烛火通明, 静月师太率领尼姑在大门内集结,准备出发,她们都得到密令:一见到逃跑尼姑,可先弄死再报。

尼姑溜进去的时候就被擒住。

火把在烧得“噗嗤噗嗤”响,师太道:“回来作甚?”

尼姑道:“生是静月庵的人,死是静月庵的鬼。”

师太一挥长袍,离去只前,道:“好忠心的家伙,成全你。押入地窖喂老鼠。”

通往废弃地窖的一条小石子路长满了藤条与野草,上面还布满了蜘蛛网。

地窖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角落边偶尔有老鼠发出声音。

五  长夜

静月师太没有睡意,从房间里出来,手扶在栏杆上。庵内外外面漆黑一片,几只萤火虫在飞,天上挂着一弯窄窄的明月,无数颗星星闪烁不停,一缕缕浅灰色的云从东南飘向西北。

明月还是当年的明月,星星还是当年的星星,云还是当年的云。回不去了,一切都在变,物是人非事事休。静月庵在这几十年了,仿佛就在昨天。

一个人孤军奋战确实很累,累得快崩溃了,但是还是要坚持。继承者若仙虽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也太嫩了,是镇不住这一群妖魔鬼怪。

高处不胜寒,也只有在高处的人才能体会。但是低处的人都拼命往上爬。这并不矛盾。人往低处走,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高处有且仅有一个人就够了,多了没法发号施令。

权力是权力者的春药,再白发苍苍的人手里只要还有权力在,脸上一定比十八岁的少女还要油光滑亮。一个人一旦把权力交出去,再青春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变老,仿佛岁月提前摧残,蹂躏他。

静月师太一直在暗中观察若仙的一举一动。但是不到自己断气的那一天,权力一定不能随便交出去。自己怎么可以随便就被别人搁在冷板凳上。

平时在管束尼姑上也有点严肃,怪不得背后有人称她是“灭绝师太”。

师太觉得白天的事情有点不寻常,便唤一小尼姑去喊若梦。

若梦觉得自己有去无回了,消息走漏这么快,师太竟然问罪来了。一到师太面前就跪下了。

师太侧着脸,道:“若仙近来可晴?”

若梦颤巍巍,道:“一切,一切安好。”

师太道:“一切安好?你想不想成为地窖里第二具干尸?”

干尸,若梦的裤裆里都湿了。裤脚边地上汪着水。

虽然她到静月庵才几年,干尸的故事她还是听过。

因为如真有事没事就讲,碰到新来的尼姑,老尼姑都讲的故事,她们听过不下几十遍。

因此静月庵的地窖没人敢靠近,月圆之夜还有像婴儿哭泣的声音传出。

若梦道:“望师太降罪,责罚。”

师太道:“你担当不起?”

若梦道:“随师太惩罚。”

师太道:“若仙都被你们调教成什么样子,成日里把男人,和尚挂嘴边。”

若梦道:“望师太明查,静月庵所有的尼姑都已无心念经,整天看一些春宫图。”

师太道:“放肆。”

若梦道:“有的尼姑想得呆呆的,茶饭不思,晚上睡觉就抱着枕头当和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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