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中一个晚辈的婚礼,我回到了近在咫尺,却也久未回去的故乡。
故乡在一个著名淡水湖的湖边,村里的经济收入主要靠种植蔬菜为主。我的童年在这里度过,长大后,为数不多的几次回来,村子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与我认识的这里的村民一样,日益地衰老了。
幸运的是,故乡在这几年城镇化、工业化的狂飙突进中,被划入了新城的规划圈,于是,村子的发展走上了快车道。
征地、拆迁、赔偿、建设农民新村、安置房分配,一切都按部就班按照既定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个程序在其他地方已经无数次成功地进行过,这个过程肯定有纷争、有纠缠,但是到最后,这些困难肯定会一一化解,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这个程序是必由之路。
虽然即将失去世代耕种的土地和居住的祖屋,村民们隐秘的内心仍然是欣喜的,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等待拆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这种思想的背后有其合理的原因:一方面,与以前相比,现在的农村虽然比较富庶,但是靠种植蔬菜及其他副业,村民们平均年收入不过数万元,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拆迁款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款,拆迁是一条致富的捷径。周边的村子早已有靠拆迁而一夜暴富的例子,村子里没有被划入拆迁范围的村民甚至主动到主管部门要求被拆迁。
另一方面,在市场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村里的经济结构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在集约用地的要求下,通过土地流转以及在生产工艺上,农业机械化的应用,土地被集中到承包大户手中,生产效率提高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造成了村里大量的富余劳动力。
村里大部分的年轻人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了父辈赖以生存的土地,涌向了城市。城市不是他们的家,但是那里有霓虹灯 ,与枯燥乏味的农村夜晚相比,城市的夜生活的确更有吸引力,他们走进工厂,成为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或者投身各种市场,成为精明的商家,每个离开村子的人都在新的环境中寻找着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有个别极端的,摇身一变成了民间资金借贷者,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就愿意把钱交给他,总之一夜之间,他就完成了从“土鳖”到“土豪”的转变。但是这样的人,到最后往往因资金链断裂,或逃亡他乡或跳楼自杀。空留背后当初借钱给他,希望凭借高利息不劳而获的亲戚朋友、邻居故人长吁短叹悔恨不已。然而如果出现第二个集资者,村民们往往还是愿意把钱交给他,终其原因,是大家虽然知道这个事情不牢靠,但都认为自己不会是最后一个接棒者。
那些还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的人,是被认为是没有门路没有本事的,这些人在村里往往是弱势的。
无论如何,如果村子正常拆迁,农民新村如约建设完成,村民顺利乔迁新居,这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情,然而故乡遇到的情况有点特殊。
这两年,不知是政策调整还是缺少资金,村子的拆迁拆了一半就暂缓了,新村安置房的建设进度也放缓了。
房子没有被拆掉的村民,仍然居住在村子里;有些已经被征用,但还没有拆掉的房子,为了防止主人偷偷搬回来住,门窗被有意识地拆掉,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因为恋家或者节约租金的考虑,一意孤行地居住在这四面透风的危房中;最后是房子已被拆掉,但却无法搬入新村安置房的村民,在被承诺给予一定的租房补贴后,纷纷到附近的村子投奔亲友、或租住民房----一个村子陷入了四分五裂、东奔西走的状态。
一场婚宴于村民而言是相聚的难得机会,四散的村民应主人之邀回村(婚礼的主人家还没有被拆迁)在婚礼上帮忙,这种帮忙是无偿的,并且如果主人家不邀请他来帮忙,他是会不开心的。
婚宴一般来说会连摆三天,套用《舌尖上的中国》的一句台词:“酒席上荤菜的多少,显示了主人的诚意。”一桌酒席如果不是浓油赤酱的荤菜唱主角的话,是要被村人在背后数落的。
与我围坐一桌的村人中,日渐苍老的脸庞依稀熟识,却分明与我有一定的陌生感,言谈止于寒暄,话题局限于村子的所见所闻,他们也关心城市的发展,关注经济趋势和与他们有关的政策福利,但了解也不过是空穴来风一知半解。
他们就像是鲁迅小说中的人物,从古至今,一直生活在这里,他们的神态、语言、观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然而在社会巨大的变革中,他们不可避免地被抛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他们将面对一个全新的、快速发展的世界,他们中的一些灵活的人,早已主动选择并且适应了新的生活,原地踏步的将注定无所适从并将被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所抛弃,或者已经被抛弃。
这次征地拆迁完成后,离开土地的他们将必然走出农村,走向城市。这条路,西方国家在十九世纪就已经走过,现在,我认识的这些村民将继续走这条路,他们这一代人相信不可能完全消化这种变化,或许要到他们的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才能真正融入城市当中。
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许很迷惘,担忧离开土地后的生活出路,但是,他们仍然在这里生儿育女,以自己有限的能力用力地生活,以中国农民特有的坚韧维持着一个个家庭的幸福。
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我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很少,我只想说,一个社会的发展就像是一个人的身体,如果脑袋已经离开很远,但是屁股还留在原地,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或许,我们都应该将目光多一点关注我们的农村,毕竟,那里才是我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