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词集 | 苏轼《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读这首词，浑身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如夜之将至，如时已暮秋。如人生开始走向下坡，那一股子把人往下拽的力量，叫人惶惶然。

开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正是历尽沧桑之感。天晚了，风吹落叶，在走廊里呼呼回旋。此情此景，令人忍不住“看取眉头鬓上”，白发已渐生。人逢衰落，事有不济，因而家里总有“酒贱”、“客少”的时候，月亮的光明也总有被云遮住的片刻。中秋月圆，谁与我共沐这孤独的月光。独饮独酌，也只有“凄然北望”。

这首词里我看不见豪气和开阔，只有迟暮与衰微。猜想是否作于苏轼暮年，或至少中年之后（关于作此词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有几种不同说法，很难印证）。是否正是被贬远逐之后，形单影只之时？

“人生几度秋凉”，讲的是四季变换，抑或宦海沉浮之苦？

“月明多被云妨”，写的是月，指的可是自己的命运？愤愤于自己的被贬黜？

“把盏凄然北望”，望的仅仅是北边亲人的所在，还是首都汴京，期望能得皇帝开明？

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也是苏轼。并不总是豪情万丈、海阔天空，或时时处处逍遥自在、神采飞扬。他也总有悲观凄凉的时候。这样的时刻，和他高高兴兴煮红烧肉的时刻，得意洋洋捉弄佛印的时刻，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的时刻，都很珍贵。

他在《前赤壁赋》里写过“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时光滔滔，人的一生弹指一瞬。若如此这般真性情，该说说，该走走，该哭哭，该乐乐，也不枉走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