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他是女子。精灵剔透。眼见着人来人往,神色清冷。过着自己不好不坏的日子。喜欢酒,偶尔月上柳梢头,淡淡一杯独饮,却从不宿醉。与上一世一样。于酒,全是克制。
她从不喝孟婆汤,所有前尘往事,都记得。比如,记得上一世,她是狐王,遁了身形在某人身畔,毛茸茸一只小宠。守着他的风花雪月。再上一世,他们都在天宫。某天她醉酒,去了他殿里,涂抹了他管辖范围内所有的簿子。那些簿子上,有凡间的姻缘。于是他们一起来受罚。他做凡人,她做狐。
她从来伶俐,做狐也是最美的狐,最有灵力的狐王。他从来木讷,做人,也是最迟钝的人。只是她心疼他无端受罚。变作他身边的小宠,给他金银,助他成土豪。每夜每夜,幻化成最美的人形,看他夜夜笙歌。她从不醉酒,许是怕酒醉了又做什么坏事。只是看他醉,他喜欢酒,夜夜醉。那一世,就那么平平淡淡。每夜每夜,他从不专属于她。他爱嬉游,从来是一室旖旎。她从一点也不在意,慢慢心如刀割。看多了他的各色表情,慢慢记成疤痕。
这一世,她终于只是女子。找到他的时候天已黄昏。他凌厉的眼神与上一世不同。他变成世间最冷硬的男子。桃花十里。夜夜笙歌。这一世她毫无灵力,用尽温存,仍旧换不来一点暖意。
许是因为上一世曾经是狐王,这一世仍旧太多狐仙接近。一点一点,告知与他所有故事首尾。她问既然有开始,有过程,为什么改不了结局。狐仙们纷纷苦笑:“如果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改,叫什么朗朗乾坤。”
用了太多办法,逼仙人去看姻缘簿,逼人做法事和合。却发现她的三世,早用浓墨涂遮。那是她自己做的游戏。看不到与谁,是谁,为何,何如。却看他从此三世,字字清晰,与她毫无瓜葛。也无仙佛缘,不再回去。他已经厌倦那里的枯燥乏味吧。人间旖旎,总好过天上冷清。
她苦笑饮醉,夜夜夜夜。有狐坐了一边,呆呆陪笑。
是知道这一世一世,不过是肉身涅槃,不过是历劫飞升。可是还是见不得他桃花十里,见不得他推车过崖,见不得他寿数七零八落,只愿他所有桃花零落,伸手过去,全是暖意。
怎么办,欠过的债,就算毫无瓜葛,也全是情债。一丝一丝,全是寂寥,全是煎熬。
其实无用。就算记得那夜月夕花朝,她偷了一壶桂花酒饮下,涂了殿中所有簿子。又偷偷隐去身形。而他,顶了账罚往人间。几日后她终于醒来,再去道歉,他早已经是人间四处奔走的孩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就算她奋不顾身而来。就算心心念念,全是护他周全,也不过是一世一世,擦肩而过。
只记得,那一天是月夕节。人间辉煌灯火,天上圆月辉煌。她拿了一壶桂花酒坐在天阶,一口酒,一首歌,恍惚分不清天上人间。他拿了簿子在身后匆匆跑过。长袍清冷。她回头笑他月夕节还要劳碌。他轻哼一声不理。自去忙碌。
这一去,天上人间。
从此天上人间,永无同路。
永无月夕花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