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我相信你会是个不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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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感情中,有的人是慈善家,会飞蛾扑火的投入进去,只求爱个痛快,而有人是精明的商人,会小心翼翼的计算自己的得失,吴奇显然是后者。

吴奇是我大学同学,同班同寝又同姓甚至同星座,难免怀疑是不是上天派来陪伴彼此的,虽然我大他三岁,当然我基本大所有人两岁以上,因为我复读了两年。这让我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稳重,就比如大一军训结束时,导员需要在每个班选个班长出来,那孙子戴个小圆眼镜,打着哈欠随便往军训方队里一点,就指着我说:“小吴啊,看你面向老成,就你来当班长,管理好弟弟妹妹们吧”,其它人哄堂大笑,我在笑声中面有难色:“高导,我就算了吧,岁数大了,腰肌劳损又老寒腿,管理班级这么重大的任务还是交给年轻人吧”,还没等我说完,突然吴奇从旁边窜出来:“我来我来,我也是小吴,我们班的事就交给我吧”,导员赞许的点了点头,一副欣慰的表情。

当上了班长的吴奇,开始物色班长夫人,开学典礼前,我俩坐在礼堂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全班众生。

他点了根烟,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说:“你看咱们班女生谁最漂亮,是不是小然?” ,我说:“咱们班女生跟难民营集合似的,哪有漂亮的,也就小然还是个平均水平吧”。吴奇沉默了几秒,吐了一口烟圈:“你这老同志别太挑剔啊,你说我这班长,是不是一定得找班上最漂亮的,才能服众啊”,我撇了撇嘴:“按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在自己班找都挺没出息的,有本事泡外校美女去”,吴奇又沉默了几秒,把烟一掐,又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说:“我就好这口,看我拿下她。”我很愤怒:“你他妈的能不能不用胳膊肘拐我!!”

平胸而论,小然确实是个挺普通的女孩,不高,黑长直,文静,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鹿。

但就跟唐伯虎点秋香中的理论一样,美女吧,主要看对比,我们班女生惨烈到什么程度呢,仅举一例:毕业若干年后,有一次在家,我无意间在床底下翻出了大学的毕业照,感慨万千的拿给我妈看,我妈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一向稳重严肃,但看了一眼照片,一皱眉说:“你们班女生太难看了,你还是把照片塞回床底下吧”。

所以这样来看,小然确实是清水出芙蓉的,美若天仙,全靠同行的衬托。

2,

吴奇在寝室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的敲了一通,然后得意的一笑:“投入很少成本就能拿下她,每次约会五十块以内,一个月两百块左右,50天之内开房没问题,总体来说,性价比很高”。

他喜欢用“性价比”来形容女孩,这来源于吴奇独有的恋(Pao)爱(Niu)理论,大致的原理是,先给女孩打个分,然后按性格估算一下要花多少钱,最后求个百分比,再装模作样的搞个权重值,就是所谓的性价比了。

当然越漂亮的女孩投资就越高,相对应的收益也就越大,所以他每次看中一个姑娘,先回来把计算器敲的山响。

而这种小伎俩,在我这样老同志眼中,基本就是逗小孩玩的,他俩怎么样,其实跟他是否手段高明没什么卵关系,真正起作用的是这么几条:

1,吴奇一米八的个子,身材不错,而且长的神似周杰伦,虽然哥们几个普遍认为这是他的劣势,但彼时正是杰伦强势崛起的时候,七里香迷迭香菊花台哼哼哈嘿,动辄披上铠甲满城尽带黄金奶,折腾的好不热闹,所以客观上吴奇确实借了光,女孩跟他牵着手出去约会,倒也能引来几句“哎呀她男友好像周杰伦欸!”之类的艳羡。

2,这小子是个小官二代,他爸爸是本地工商局的,小地头蛇,各种资源调动无碍,而小然是个孤独的南方女孩,在本地无亲无故。于是,小然想去买东西,吴奇一个电话叫来私家车,轻松搞定,而小然的室友们只能挣了命一样挤公交车,买多了还拎不动。小然想吃什么好吃的,吴奇基本全城的饭店都能搞来代金券,无论走到哪,食堂一样白吃白喝……诸如此类,巨大的本土化优势。

3,他从小娇生惯养,穿的用的都是好牌子,拿个当年最好的诺基亚手机,让这小子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自己是最有魅力的,哪个女生跟了他那是对方三生有幸,且不说这种观念多么浮夸和没根据吧,但至少面对女生的时候,他才不会扭扭捏捏害羞表白之类,反而有一种小纨绔子弟的自如感,非常放得开。

综上来说,根据我的判断,他“拿下”小然确实只是时间问题。

3,

那时候是网络神曲刚刚兴起的时候,吴奇作为电脑高手,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曲《昂扬越南》,这首歌另类,呱噪并充满异域风情,被他反复单曲循环,直到成为了他的专属BGM,每次出场都自带音乐。

果然不到一个月,吴奇嬉皮笑脸的来找我:“亲爱滴老吴啊~ 小然那边快搞定了,只差临门一脚,还得老哥你来帮兄弟一把。” 我正趴在上铺看《国家地理》,头也不抬的说:“你小子搞对象关我P事,有话快说有P快放”,吴奇爬到上铺来,故作亲昵的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你不是文采好么,帮我写个小段子之类的呗,我放到明信片上送给她,她已经小鹿乱撞了,这样一来,她一感动,直接就可以去开房了,好不好呀吴吴~”

我依旧很愤怒:“我X他妈,你能不能不用胳膊肘拐我!”

骂归骂,兄弟开口了,还是要帮忙的,于是我忍着欺骗小女生的负罪感,随便写了几句话,吴奇兴高采烈的拿走了。

三天之后,他夜不归宿,而且据常驻网吧的胖子汇报,吴奇并没去包宿打游戏。

第二天中午,吴奇回寝,面有菜色,我随口问:“搞定了?”,他说:“是啊,搞定了”,但紧接着往凳子上一滩,眼睛发直的说:“我没想到她是一血”。我沉默半晌,一声叹息:“好好待人家吧”。

他的惶恐和责任感只持续了半天,紧接着,这就演变成了一种成就,吴奇继续拿着计算器兴高采烈起来,念叨着:“哈哈,投入比之前预算要低哦,43天搞定,提前完成任务,我请她吃了四顿饭但都没花钱,给她买了个大兔子娃娃,地下城批发160块,但她给我买了一双耐克,七百多呢!”

我说:“你根本不打球,要篮球鞋干什么?”,吴奇扶了扶眼镜说:“这不重要,主要是引她给我投资,她投资的越多,离开我的成本就越大”。

我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奔腾,但也没说什么,化为一声叹息:“姑娘不错,好好待人家吧”。

4,

他们确立关系之后,大概只稳定了三个月,期间吴奇把小然提成了学习委员,来辅助他班长大人的工作,除了在外示现金童玉女之外,别人不知道的,吴奇把校外的小酒店睡成了VIP,并时不时开始抱怨,说小然过于百依百顺,“不好玩”。

第四个月,一天他兴高采烈的回寝,说遇到一个卖炸鸡的小姑娘,特别漂亮!他陶醉的说:“我好像又恋爱了~~~”,我打岔:“你为什么加个又字呢。”他也不搭话,打开音箱播放《昂扬越南》,并默默的拿起了计算器,开始计算性价比。

逐渐的,他的手机中,给炸鸡女孩的信息以压倒性优势超过了跟小然的;逐渐的,他家的私家车里坐着的再不是小然了,司机倒是很懂事,默不作声;逐渐的,有人说看见吴奇又捧了个一样的大兔子玩偶,却没送给小然;逐渐的,开始在小然周围有风声,说吴奇变了心,泡上了一个炸鸡女孩。”

我提醒他,你这样始乱终弃的欺负小姑娘,会爆发冲突的,吴奇早就考虑周全了:“炸鸡美眉比她有趣多了,她要是闹我,我就正好跟她分手。”一会又补了一句“我都让她当学习委员了,她还想怎么样……。”

这句话把我恶心到了,What ,the ,F**K!!!

小然并不是全无反应的,她也带着闺蜜跑去买炸鸡,我们都很紧张,觉得可能要火并了,俩女孩当街破口大骂啊,揪头发啊,把丝袜扯坏啊,顺便被好事者录了视频传到网上啊等等……每个人的脑内小剧场都有不同的剧情。

但她出乎所有人意料,把所有人的腰都闪了一下,小然跟炸鸡妹成了好朋友,迅速出双入对,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俨然多年的好闺蜜模样。

其实炸鸡女孩本就是旁边学校的学生,倒也不是家里多困难,只是想要独立才出来打工,而她俩沟通之后发现,炸鸡妹之前并不知道吴奇有女朋友,更不知道这个原配就是自己的好闺蜜,这些事,是她两个月后才知道的。

于是两个月后,吴奇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并被炸鸡妹拉了黑,他消沉了几个小时,觉得灰头土脸,实在气不过,随便找了个借口骂了小然一顿,她哭着回了寝,室友抱不平问怎么回事,她说:“没事,是他心情不好而已”。

5,

吴奇纨绔子弟的血液在沸腾,很快就忘了炸鸡妹,没几天,又满脸花痴的回来,说网吧新来了个收银员妹子,特别漂亮!他陶醉的说:“我好像又恋爱了~~~”,我打岔:“你为什么加个又字呢。”他也不搭话,打开音箱播放《昂扬越南》,并默默的拿起了计算器,开始计算性价比。

网吧妹子的经历比较离奇,她家在临省,不是本地的,是跟父母闹别扭,离家出走到了这里,在网吧当收银员硬撑,反正包吃包住,借此机会跟家里人谈判。

吴奇还是那三板斧,私家车,代金券,在地下商场买140块钱的大兔子玩偶。我纳闷:“不是160块钱么”,他甩下一句:“回头客,打折了!”

这次吴奇学尖了,为了不让小然再多一个闺蜜,他说是他外地的表妹来这边,过一段就回去,为了照顾她,所以没时间陪小然了。当然这种谎言也就骗得了单纯的小姑娘,人们又开始传言,吴奇劈腿了,跟一个网吧妹搞到了一起。

小然扑扇着大眼睛,说:“她住网吧是不是生活很多不方便啊,要不我帮她洗衣服吧。”吴奇还真拿那女孩的衣服给她洗,包括内衣内裤,俩人开完房,把脏衣服往小然那里一丢,过两天去取洗好的。

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疯了,我他妈实在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傍晚,在良心的巨大谴责下,我偷偷跑去女寝楼下,把小然约出来,想跟她摊牌,让她赶紧迷途知返。

女寝楼很高,遮住了半个月亮,夜风微凉,小然披了件羽绒服下楼,我说附近人多耳杂,要么咱们去操场走走吧,小然说她有男朋友,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走不太好,还是在这儿说吧。

我一个脑袋三个大,小声跟她一五一十的讲,包括最早的明信片上的话是我写的,包括炸鸡女和网吧妹,一排排越来越打折的大兔子,还有他的计算器和小酒店VIP卡,总之他虽然是我兄弟但确实渣到不行,你赶紧看清他本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反正你跟他分手了,他身边也还会有别人,谁让他长的像周杰伦呢巴拉巴拉……。

小然静静的听我说完,期间有两次欲言又止,有几秒,借着月光,似乎噙着泪水,等我说完,她沉默半晌,终于挤出一句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还是个孩子,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答应过毕了业就娶我,我相信他的话,会等他到毕业。”

我简直抓狂了,挠墙,在脑子里疯狂搜索词汇打算继续劝,但她直接留了句晚安就回寝了,剩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6,

很多年后,网上开始流行“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表达同一含义,我们那时候则朴实的多:“作得急,死得快。”

吴奇作的足够急,死的却没那么快,但轮也轮到他了。

精于算计的套路小天王,终于被人套路了。大三的某天,他玩漂流瓶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很快聊上了床,但那姑娘虽然陪他去开房,却说自己碰巧大姨妈,于是盖棉被纯聊天,聊到吴奇呼呼大睡时,姑娘直接卷包烩,拿了他的钱包,高端诺基亚,甚至一条万宝龙的皮带,从此拉黑删号,杳无音信。

吴奇醒来后,用酒店电话打我手机,让我去救他,顺便带一条裤腰带。我放下电话跟寝室哥们弹冠相庆:

该,活特么该,鬼才去救你,让你总听《昂扬越南》。

本来么,他是酒店VIP,钱都提前刷了,有什么不能回来的,我乐不得看他拎着裤子回来。但我还是失望了,他系了一条女式裤腰带回来,还带着粉色的亮片,真是有失周杰伦风范。

原来是小然去了酒店找他,俩人聊了很久,然后赶在中午退房前,回到了学校。

小然回寝之后,女寝怎么可能藏得住这种重量级八卦,这事很快就传开了,所有人都骂小然太傻,被渣男吃的死死的,碰巧她还在给吴奇织毛衣,正应了当时另一首网络名曲,是这么唱的:“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SB ,SB却不爱你,你还给SB织毛衣。”甚至有女生故意跑到她面前唱这首歌,但小然就像听不见一样,依旧织毛衣,一针一线,丝毫不乱。

而吴奇回寝之后,脸上似有泪痕,也并没抱怨我没去救他。我觉得有点尴尬,就主动问:“钱包里丢了多少钱”,他说:“将近三千现金”。“银行卡挂失了吗?” ,“挂失了,但信用卡被透支提现了5000”,他怔怔的说,只是机械的回答,也不再用胳膊肘拐我。

我看他也有点可怜,毕竟人渣的痛苦也是痛苦嘛,就收了收语气劝:“这回关键时刻,又是小然管你,你但凡有点良心,也消停一会吧。”

吴奇倔强的咬了咬牙,说:“她只是对我投资的太多,现在收不回去罢了,她要不管我,这三年来的投资不都打水漂了么!”

我暴怒,冲他大喊:“草他妈的,你给我说人话!”

吴奇突然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她对我这么好,你说,我这辈子还的起么”

7,

后来毕业了,我离开了寒冷的北方家乡,自己拖着箱子去了南方,曾经寝室的兄弟们也都各奔东西,散落天涯。

在上海第二年,有天QQ突然亮,是吴奇在闪,头像还是杰伦,将近三年没联系过,他没头没脑的丢给我一个小视频,就匆匆下线了,灰了周杰伦的脸。

我正上班,在办公室躲开摄像头,偷偷带上耳机看视频:

婚礼进行曲,结婚典礼,哎呀现场好多人,能有五十桌以上……新郎是吴奇,笔挺的燕尾服,我心里骂:他妈的这个孙子,人模狗样的。新娘是……小然??妆画得浓,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她。

视频只有三分钟,只见新娘拿出一张皱巴巴泛黄的明信片,全场鸦雀无声,司仪在旁边为她举着麦克,她轻声念到:

我相信你会是个不一样的人,

如天空般清澈湛蓝的人,

如驻留于潮汐中晚霞一般的人,

热烈但不炽热,蕴开往昔所有时光,

由清晨到夏至,由星空到信笺,

一切选择都不再需要权衡得失,

我相信你会是个不一样的人,

让我此生,能够毫不怀疑的,

有勇气一路南下,采摘落日余晖。

那是我写的,是我俩联合起来骗她的啊。

看着画面中两个新人紧紧拥抱,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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