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无神论者,我对宗教素无好感,对于狂热的传教者更没有好话。带着自家的神强行闯入别人的精神领地,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其失礼又冒犯他人的事。在韩国出差时,一出办公楼,迎面就撞见一帮传教大妈,见着人就拿着标语往前扑。看我对韩语无动于衷,大妈立刻切换频道高声喊道,God,God(上帝)!韩国教团传教的“热情”,由此可见一斑。
为免生事,我一路低头小跑,想着赶紧躲开。可大妈意志坚定、体力又不错,怎么也甩不脱。我只好迎向她,用英语冲着她的饼脸大吼一声:“我是无神论者!”大妈这才愣在原地,继而悻悻离开。现在想来,估计大妈英语水平应该不太差——无神论者这个词并不在日常英语词汇范畴中呢。
好在世上的宗教志愿者并不都像大妈一样惹人嫌弃。在罗马拒绝过一位帅哥的传教搭讪,对方只是礼貌地笑笑,随即就走开了。在伦敦遇上一位为穷孩子募捐的大妈,对方的仪态和言语着实无可挑剔。在谈到自己效力的教会慈善事业时,大妈目光如炬,慷慨陈词,连我这个外国人都不由得心生恻隐。大妈意志坚定,策略灵活,努力不辍。我推脱说手上没什么余钱来捐,大妈却还是满含期望地笑着看我,温温柔柔地说道:“是的是的,不过如果可以,哪怕只是捐五磅钱也是很好的”。
说实话,大妈的说辞并不打动我。但她这份毫不含糊的坚韧,倒让我极为佩服。算了,五磅钱嘛,给了就给了。
然而掏钱时大妈又看到我钱包里的一磅硬币。“能不能请您把这一磅也捐出来呢?就多捐一磅就好,对您应该没什么吧?谢谢您!”
真心服气。想来,自己之所以痛痛快快地捐出这六磅,不是为了所谓宗教慈善,而是觉得从大妈身上学到了些东西。
劝说别人心甘情愿地去做某事,进而达成自己的目的,真是一门需要研究一辈子的艺术呢。
然而,要说到最婉转含蓄让人不感厌烦的募捐艺术,大概不能不提拥有千年古老文明的波斯人。在伊朗的一座小城旅行时,恰好路过一座清真寺。时值下午,一行人又累又渴,于是毫不犹豫地迈进寺院,想到寺里歇歇脚再赶路。一进大厅,立刻就有个老大爷向我们问好,一路笑着把我们引到厅堂角落,还把折叠椅支起来给我们坐。
坐定之后,大爷先是去了后堂,不一会就端了托盘出来。盘子中心是乳白色的茶壶,四周环绕的玻璃杯里茶汤晶莹剔透。杯子的旁边还有些小碟,里面放了糖棒和小点心——典型的伊朗待客之道。
对于疲劳的旅人而言,这算是相当暖心的招待了。
喝着茶水,吃着点心,体力恢复,身心愉悦。可不一会我们便发现,大爷的一番热情,其实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点心旁边的小碟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折好的十万里亚尔(大概合人民币20元)。那绿绿的钞票就静静躺在白色的碟子上,怎么着都忽视不掉——这其中的意思,显然不能再明显了。
就在这小小的碟子上,我们这些东方旅人一下子领略到了西亚波斯文明的含蓄婉约。这种文化碰撞着实妙不可言。虽然来自遥远的东方,但在同样讲究含蓄的中华文明熏陶之下,我们对这种暗示一点即通,丝毫不会有理解上的问题。
和煦的阳光撒进窗户,祈祷厅里一片亮堂堂。寺里的空气透着凉意,让人倍觉舒爽。手上是温润的茶水,脚下是软软的地毯。
能享受到这般惬意的午后时光,花一点小钱也完全无所谓的吧。
于是所有人都喝光了茶,吃掉了点心,然后把两张五万块小心翼翼地放在碟子上。大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确认茶水已经耗尽,随后将托盘捧起,目光从茶壶滑向碟子。礼貌性地微笑后,大爷慢悠悠地退向后堂,此后再未出现。
这大概是我人生迄今经历过最安静的募捐了吧。一不拖泥带水,二不煽情逼迫。作为捐款人,觉得这钱捐得心甘情愿,丝毫没有抵触。
那一份岁月积淀出的细腻婉转,就像清真寺的漫天花纹和线条精巧的细密画,成就了波斯文化让人过目难忘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