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一本词典

1
我的二十几年人生好像被狗吃了。这并非抱怨或懊悔，只是实事求是地这样想，而且我想每个人大概也想发发类似的感慨。人有些情绪，就应该真实地表达出来，倘若知音难觅，不妨对着虚空言语一番。

2
我现在独居一屋，屋子很小，只能放一张床，进门就得脱鞋蜷到床上去。每天下班到家，要么打坐，要么翻看《现代汉语词典》，更多时候发呆昏睡，然后被隔壁的吵架声或叫床声弄醒。这种时候，我是兴奋的，带点迷糊，搜肠刮肚地找词，生产一些奇怪的句子，胡乱堆成一些段落，在黑暗里傻笑。

碗被手摔碎了，心碎了，人可能也碎了，所以只能躺着。
找胶水，什么是胶水？像狗屎一样的胶水黏黏糊糊，是什么？
胶水找到了，躺不踏实了，起来，躺下，起来，躺下，他妈的，没完没了了还……

@￥%&*……

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可言，不妙
Fuck

不对，这不是出自《现代汉语词典》……

3
多年前有一个女生把我当朋友，喜欢跟我站在墙根下发呆，喜欢看我写得狗屁不通的文字，喜欢跟我吵架，喜欢说你苍白瘦弱地让人心疼，喜欢谈论爱情。所以我喜欢她，但不敢说，也终于没有说。多年后她跟我说她喜欢比她强的男人，她要的爱情似乎找不到了。我不知说什么，只能说我的爱情也刚死不久。

她反驳我，说我没有经历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我当时有些敏感，用《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词语试着翻译了一下她说的话，糙一点说就是你哪里有过爱情，你那叫屁的爱情！我的感情向来强烈，但习惯隐忍，只觉两行清泪在心间流淌，却不知该流向哪里。

我有过一个女友，木头一样的女友。她长得还好，胸前器物尤其加分，只是少言语，多使用祈使句，和她在一起就好像身在军营。我无法想象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是当我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到底能不能干点什么，因为我的身体可能无法适应她的祈使句，万一不听使唤，她会不会木木地来一句要你何用？“要你何用？”是个很有杀伤性的句子，我觉得我将难以面对，于是就悄无声息地溜了。当然，虚荣心作祟，我希望听到她说“你给我回来！”但时间证明，我想多了。没过多久，当她对另一个男人木木地说了“你娶了我吧！”“给我一个孩子吧！”的千钧话语时，我觉得我在她的生活里纯属多余，哪怕只是友好地躺在微信朋友圈或支付宝朋友圈里也多余。

4
两年前，我坐在江边看日落，很自然地想起我喜欢的那个异性朋友来。我总觉得，我喜欢她没有什么道理，但是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喜欢。理性地去看待这个问题，大概这就是犯贱，因为被没来由的东西搞得神魂颠倒甚至饭食不思不是神经病也是神经病。这件事是不能分析的，因为无法分析，一分析整个人就彻底成了神经病，而且还可能会有很多并发症，比如歇斯底里，哲学家幻觉等等。我看她眼神就知道她不喜欢我，我也很识趣儿，从来不问为什么，因为一旦问“为什么”，哲学家幻觉就开始出现。这是很惨的，她不喜欢我对我来说已经很惨了，我不能让自己变得更惨。

后来，我坐在海边看日落，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她来。很显然，海天即便再寥廓，心里的这点情绪还是会莫名其妙地造访。胸膛就这么大，装不下整个世界就只能装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装的越多，心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乱蓬蓬的茅草笼子，放飞出去的自由鸟也迟早有一天被圈禁其中，陈旧乏味地随时间颤动。嗯，想不想已经无关紧要了。

仔细想想木头前女友其实还算不坏，搂在怀里捏捏揣揣柔软温暖，有时感觉如春风拂面，让我流连难舍。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种时候的自己，我会觉得不舒服，因为我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如此经不住诱惑。但没什么用，这个难题早被无数人求解过了，无解便干脆不解，由它去。所以，开始的时候我显得别扭，被她认为是害羞，于是她也随之红霞满面抽抽扭扭。没过多久，我感觉我的魂灵在我搂抱她的时候已经偷偷藏起来了，浑身只有各种感官在叫嚣。显然她的感官叫嚣得更厉害，像是对我有意见，意欲将我吞噬。我害怕这种感觉，因为想要清醒就不能太过热烈。我自认懦弱地逃了。

可是，生活在一个城市，终究还是要见的。那日从万达影城出来，下楼准备在一层快餐店凑合吃点东西的时候，她和闺蜜挽着胳膊迎面走了过来。我正自一愣，她向我摆手：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有些惊异，她的周身散发着如沐春水后的光泽，从头到脚俨然是新的一样。换了发型，开了眼角，用起了睫毛膏；穿了连衣裙，胸前器物更加夸张，腰身更细腿显得更长；双脚并拢，亭亭玉立，优雅端庄。

我不知说什么话好了。她的闺蜜目视前方，视我如无物，就好像她未曾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吼喊着要和我比谁更能喝一样。但确信无疑的是，我的木头前女友的春天来了，她合时宜地准备开花结果了。

5
我现在独居一屋，蜷缩在一张小床上，觉得二十几年人生像被狗吃了一样。

我常常想起那个住在木桶里的哲学家，无法想象他蜷缩在木桶里看着天空发呆傻笑的样子，无法想象他对尘世诱惑的无动于衷。

我经常拿着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有时舒心平静，有时发痴癫狂。

笔画是人的创造
偏旁部首是笔画的组合
字是偏旁部首的组合
词是字的组合
句子是词的组合
段落是句子的组合
文章是段落的组合
……
人创造的组合
我想跟你组合但你不愿意跟我组合
我无法跟你组合
……
笔画是有意义的
组合是更有意义的
笔画有单调的意义
组合有丰富的意义
自由组合有自由的意义
……
意义？
意义就是意义本身
创造有最初的意义
……

我从隔壁的叫床声中醒来，在黑暗的虚空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我的各种感官开始热闹叫嚣起来，魂灵却没有藏起来，它们互相喝彩，像在聚会狂欢。我坐起身来，很想甩啤酒瓶子，但没找到，但实在想甩点什么。我闭上眼睛胡乱一摸，抓着一个厚厚的方块状的沉甸甸的器物，使劲向墙上甩去。隔壁的叫床声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睛，《现代汉语词典》裂为两半躺在地上，惊恐地听着隔壁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