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与控


这座小得亲戚网都可以藕断丝连的城市,由几条迂回流转的长长公路有棱有角地包裹着,从上空俯瞰,像一个装着一格一格糕点的礼盒,更像一份上天怜悯世人的礼物。

在城市第二大道的第一个红绿灯拐角处,循着无比工整的90度直角左转,第一家的正方形店面挂着一个的方正的招牌,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格子与控,字迹潦草得,像上帝要去赴晚宴前不得不草草地写上的礼物地址。

店内两边的墙面镶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格子,秩序无规律可循,活像每个格子柜自己石头剪子布的概率排列,这种视觉,有些人会很爱,有些人会无法接受,就像这家店本身。

每个格子里都摆放着毫无品类与季节划分规则的物品,张着大口的瓷碗,空着心脏的相框,静静躺着的发夹,折得有点长了皱纹的衬衫,站得异常笔挺的本子军团,甚至一屁股把沙发坐满的大浣熊布偶,甚至一对默默相依的小小银耳钉,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杂乱无章,但却又情有可原,因为这家店铺所贩卖的东西,都是格子元素,格子图案拖鞋,格子图案橡皮擦,所有的东西都格子成了瘾,而仿佛所有的不受规矩,都是为了让这些一丝不苟的方正格子看起来更加正宗与血性,似乎所有的东西,包括贩卖的物品本身,都只是以“异类”的身份来反衬格子的崇高血统,这些奋不顾身的灰烬,包括店铺主人自己。

店铺主人很合时宜地长着一张方脸,可以想象她站在镜子面前的迷恋,就像那株爱上自己倒影的水仙花。她不分四季地着五分袖格子衬衫,素白麻裤与拖鞋都寡淡得像清尘,反正她好像都不用出门,店铺内像珍藏珠宝一样,不分昼夜地有着一模一样的温度与光度。

没有人知道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在的,就好像它一直存在一样。她就像是这所格子城市最虔诚教徒,虔诚地以自己的仪式,膜拜着上帝对这座城市的慷慨馈赠。热爱与信仰,充斥着她的血液与每一个细胞,身心力行,她的灵魂与身体,疯狂得极其一致。

星期一,天很蓝,白云厚实又攒拥得像一锅馄炖,拖着漂浮的尾巴,轻灵而分明。

店铺主人不知道几点钟就守候在店里,方正的脸上带着千年不更的淡淡笑意。

“嘎吱”,木门回头向店内告知客人的到来。我猜,就在这声“嘎吱”后,店内所有的东西应该都停止了清晨的喧哗,个个调整出最饱满的状态,像是等待上级阅兵的优秀军人。

星期一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孩,身后跟着她戴黑框眼镜的男朋友,店铺主人微笑地看着他们的格子衬衫情侣装,对着他们的衬衣,表示着欢迎光临。

“嗯哼,蛮有意思的嘛!”,少女圆扑扑的脸上涂抹着淡粉色的笑意,把手别在身后,嘴里啧啧称奇。

男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身后,我想,他出了店门,估计除了女孩的背影,连卖什么都无从记起。

“好看吗?” 女孩往头上比了个浅蓝淡粉格子发夹,眼睛圆睁,嘴角向右上扬,浅浅的酒窝被拉成一条竖线。

男孩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点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女孩。

女孩把发夹拽紧在手里,继续巡视着格子军团。

“跟你说哦,我从小就是个格子控,一看到格子的东西呀,我就心跳加快”,女孩嘴上叨叨着,眼睛落在了一条黑白格子围巾上。

“第一次看到你,你就穿着今天这件格子衬衣”,女孩把格子围巾围上男朋友。

“嗯,真不错,虽然距离戴围巾的季节还有好几个月,但反正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在一起的,所以都一样”,女孩自顾自地念叨着,挽着被围巾包裹得像个棋局的男朋友。

“呐,一共多少钱,你家店里很有意思,我一定会常来的”,少女像只撒娇的猫咪,用脸蹭着男友的手臂。

“要不要养只猫呢”,少女离开后,店铺主人翻了“闭店”的门牌。

没办法,一般只要做完一单生意,店铺主人就好像觉得耗煞了一天的精力。

所以,这个城市的的很多人都不曾进过这家店,这家店低调得像一处待拆迁的遗址。

这个城市的天,也像永远的下一颗巧克力,你永远无法预测它善变的脾气。晴空万里的昨天,没有任何的过渡,今天子弹般的雨粒像要穿透城市一样来得泼辣又暴力。

星期二的下午,店内迎来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一位意外出逃的客人。

当这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人推开门的时候,店铺主人正爬在木梯上,调整着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吓到的颤巍吊灯。

正好,一拧,灯光一亮,年轻男人皱着眉头的脸一览无遗。

年轻男人西装笔挺,有着端正得像标尺精确测量过的五官,一丝不苟的发型被雨水微微打湿,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细致到每一个细节的工整。

这个工整得像格子一样的男人,被雨逼到了店铺,像个误闯入魔教的正派人士,从推开门的一瞬,就带着不安生的排斥。

男人在店内呆的时间没有超过十秒,就拉开门返回雨中。

真是奇怪,这么井然有秩的人,怎么能够在有避雨地方的情况下,选择回到慌乱的雨中,而且,还是家有卖伞的店。

说过了,这家店铺,有些人会很爱,有些人却无法接受。

这场雨的光临,把店铺主人今天的能量储备耗光了。

“刚才这男人,格子得我都想把他摆在店里咯”,店铺主人一边关门,一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星期三向来是这个座城市睡意最浓的一天,在这样不前不后的一天,街上的喇叭都叫得懒懒的,电线杆上的麻雀都发了一上午的呆了,整座城市陷入了一周一次的慵懒派对。

而星期三,却是店铺主人最喜爱的一天,仿佛把每一天的能量都留起了大部分,全都存入了星期三银行。

星期三的好天气,店铺主人会拿本书坐在店门口,透过厚厚的书本,阅读着星期三的能量与自由。

“嘎吱”声把她从书本的世界里拉回来,她用手撩开左侧的慵懒卷发,把棱角分明的左边侧脸往店内移。

一只拐杖,一个步履蹒跚的的老人,走进了这个本应该和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的光怪陆离世界。

店铺主人走进店内,把书留给店外的懒散。

老人彬彬有礼地向她点头示意,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被岁月温柔对待的儒雅面庞,天气有点热,他却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背心,配着一条熨得极其服帖的卡其色布裤,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旁边站在一只棕色的实木拐杖,他举止缓慢却绅士,像个有故事的老伯爵,眼里闪着与年龄不符的光。

他在一格子的书面前停下,所有的书都被店铺主人用格子包装纸精心包裹着。

“大爷,这书是我自己的,都是旧书,不卖的哦”,店铺主人带着她千年不更的笑容温柔提醒着。

老人似乎没听到,缓缓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条洗的发白的蓝色棉帕,轻轻地拭擦着有点沾灰的书,像是在辨认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她以前卖书,就在这里,这边,那边,以前都是高高的书架,很干净很干净,没有灰的” ,老人有些兴奋,手舞足蹈着,像是回到那个都是书的世界。

店铺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弹弹书上的灰。

“那个时候,这里,整个城市,只有她卖书,整个店里只有书,和站在书旁边的她”,老人把手帕放回兜里,背靠着格子墙,双手拄着拐杖,双肩微微抬高,脸慢慢往上移,像是陷入了回忆。

“没有人买书啊那时候,读书的人太少,吃都吃不饱哦”,老人语气有些唏嘘。

店铺主人索性搬了两把椅子过来,邀请老人坐着,捧一杯白水,走一趟风花雪月。

“我那时候是个手艺工人,赚得钱可辛苦了,我天天买一本书,和她说几句话”,老人喝了一口水,脸上泛着红光。

“书看多了,我就不做手艺了,我学会了生意,卖起了别人的手艺,赚多了钱,还让朋友街坊都去买她的书咧”,店铺主人的脸上跟着泛起了红光,好似她就是那被默默爱着的幸福女人。

“她好开心得,我陪她一起去进书。三年后我们结婚了,结婚那天,我带她去了一个我的书屋,满满三面墙的书,整整搬了三年她的书”,老人的手夸张地比划着。

“我们经常一起在书屋看书,在那里,她还是哪个埋着头,把头发别在耳后的卖书少女,我还是拿一本书搭讪几句的傻男孩”,老人的眼睛望向屋顶,看得很远很远。

“她一定很美吧”,店铺主人的话把老人的眼睛拉到她脸上。

“美,很美,像一朵刺在这里的百合,没有凋谢过,没有凋谢过”,老人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百合钻过指缝,绽放在老人岁月斑驳的手背上。

“她都不记得咯”,老人用食指指了指脑袋。

“她现在是小孩子,每天都赖着书屋里不肯出来,我每天都要用钱给她买书,然后说上几句话,晚上她都说要关店,把我赶出去的”,老人的嘴角带着笑意。

“这是一个梦,我陪着她做咯,这辈子她活得都是个梦,我都陪她一起做”,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说着。

老人走后,星星都挂在了天上,今天没有做成一单生意,还送了老人两本书。

店铺主人坐在店门口,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星星,安静得像坐在时光的永恒里。

星期四的蝉鸣像撕咬苍穹的摇滚乐,吵醒了店铺主人。

店铺主人的昨夜几乎未眠,开满百合的花园里,只有百合和像百合的女人,就像都是格子的世界和控格子的自己。

店铺主人趴在窗口,望着玻璃外无声却喧嚣的世界。

今天很热,轮胎跑得很快,估计是怕被干渴的柏油马路咬伤,树的茂密处站满了乘凉的鸟类。

对面街上,四五个穿着深蓝百褶裙校服的逃课女学生,互相打闹着,仿佛是这世间唯一没有把炎热放在眼里的存在。

“叭叭”,喇叭声在提醒着她们要走人行道,她们横穿着马路,人手一杯的奶茶在左顾右盼的奔跑中,几乎要踹破封印溅洒出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马尾辫女生指了指马路这边,店铺主人一阵害臊,恐怕是她们发现了潜伏在角落窥视她们如花生命的自己。

年轻少女们特有的嬉笑声把门敲得格格响。门被推开,年轻女孩们像阳光一样涌入店内,每一个角落都变得异常明亮。店内的每一样物品看起来都不同寻常地雀跃,像一个个明朗地想要大红花的小孩。

“她们没有发现我的窥探”,没有被误认为怪阿姨,店铺主人把心稳稳地搁回去。

店铺里的每一样东西几乎都被她们“临幸”了一番,她们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彼此交换共享着,我想,她们应该没有发现这家店铺的特别之处,在即使泛滥却依旧盛大的青春面前,很多东西都悄然黯淡了下来。

“将将将将”,个子最小的短发女生把手里的一打明信片一甩,甩成一个扇形掩住鼻子嘴巴。

“有没发现这些明信片都是格子图案的呀!”小个子女生眨着清澈的大眼睛。

“我刚发现这里的本子也都是格子的呢!”,又瘦又黑的女生指着那边的格子。

“二货,难道你们没发现这家的卖的所有东西都是格子图案的吗?”,高个子的马尾女孩天然一派的大姐气势。

“呀!”“真的耶!”“啧啧!”“哇!”“好棒!”“好好玩!”

店铺像本被发现了答案的十万个为什么,贪婪地赚取着崇拜的赞美。

“我们来写明信片给自己吧,写给明年高考后的自己!”,小个子女生兴奋地提议着,清澈的大眼睛闪着波光。

“好耶!好耶!”,女孩们挑着明信片,仿佛选着那一生一套的婚纱一样神圣而欣喜。

女孩们有的蹲着用自己的膝盖当桌面,有的趴在店铺的收银台上,有的搭格子柜的空处,方式千奇百怪地写给那个还没到来的未来。

“哎呀,怎么寄啊”,有点胖的一个女孩第一个写完。

“是啊,哪有信要寄个一年的啊”,一个看起来很男孩子气的女生叫嚷着。

“彼此寄给彼此,怎么样”,高个子马尾女生提议道。

“不要!”,又瘦又黑的女生一捂她手上的明信片。

“我帮你们寄吧”,店铺主人一直靠在窗边,不动声色地像在观看一部偶像剧。

五个女生一起朝声源处望去,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店里还有另一个人。

明信片像未来的希望一样,被庄重地交付给店铺主人。

17岁的高二女生,烦恼的,好像只有怎么都消灭不干净的青春痘,这个夏天补习的最后测试成绩,还有总是看不到自己的隔壁班男生。

这些女生把明信片都当成了许愿卡,好像,等待明年高考结束后,她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那个想成为的自己。

店铺主人抽出那堆崭新的明信片的最下面一张,上面的格子被奶茶的水渍晕染开来,像一张哭花的小丑脸。

“不知道一年后的你还会不会记得这张被你遗弃的,属于你的明信片,你看,它哭花了脸。你不要觉得愧疚或自责,因为这是一张与你发生了关系的明信片,是属于你的,它也记载着你今天的回忆,你们的友谊,你们的狂欢,你们的梦想,甚至会让你忆起今天这杯奶茶的味道。学着去珍惜,这些和你生命有关的一切美丽。”

店铺主人小心翼翼地把六张明信片用保鲜膜包好,恨不得拿到冰箱里去冷藏,生怕炎夏烤坏了这些美丽的梦。

星期五,台风过境,城市像刚刚被洗过的饼干铁罐,光可鉴人。

什么都被洗刷一遍,该离去的抓住了台风的机会离去,该留下的在台风呼呼声中诵读着自己坚贞的信仰。

好像,什么都回到了摆放整齐的位置。

店铺主人依旧是格子衬衣素雅麻裤,呆呆地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一样要放回原位的东西。

今天的店里忽然看起来变得拥挤起来,就像平时有些爱偷懒的家伙今天忽然全部出勤一样。台风过去的空气,弥漫着一种壮烈的清晰,在涤荡着万物,所有的真实面孔,都无从藏匿。

店铺主人的眼睛望着远方,无视盛夏地瞳孔一片大雪白茫茫,直到她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带着与生俱来的烈熔法力,融化一地的雪水,步伐所到之处,绚烂丛生。雪慢慢地从店铺主人的瞳孔里融化,沁入五脏六腑,再美的雪天,总是有为了灿烂而温柔牺牲的一天,店铺主人深吸了一口气,在八月份的夏天,打了个长长的冷战。

红色身影朝着店铺主人用力地挥手,扫清了店铺主人眼里的残雪,店铺主人轻轻地扬起手以作示意。

红色衣服的女孩是小路,沾满仆仆风尘的小麦色皮肤在红色T恤的包裹下泛着亮光,光晕把她齐耳的黑亮短发笼罩得有点聒噪。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甚至在嘴巴的左下方还有一小颗圆圆的馋嘴痣,比起店铺主人,小路似乎像是这个城市的异类。

“小亚亚亚亚亚”,小路小跑着抱住店铺主人,背后圆鼓鼓的背包让店铺主人的手有点不知所措。

小路是这家店的真正主人,她生长在这座格子城市,守着一家卖旅行明信片的小铺,她的明信片带着不同城市的气息栖息在她的店里,她熟知每一个城市的特点与特别,她可以为每一个城市调制专属的颜色,甚至清楚地知道很多城市某条街道某条巷子里有某家好吃到爆的小店,只是,她从未到达过这些城市,恩,是之前,在小亚来之前,不曾离开过这座格子城市。

小亚是无意间在一个论坛上看到这座城市的照片的,这座小小的城市在镜头的俯瞰下,像一块彩色的方糕,小亚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一样,开始疯狂地搜索这座城市的消息,深夜两点的电脑前面,她的眼睛闪烁着比屏幕还亮的光,驱逐走了夏夜里等待狩猎的蚊子们。

都说,当你真心渴望一件事情的时候,全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也就是这样,小亚无意中发现了小路,她看她的文字,看她诉说着对那些在别处世界的向往,看她描绘那些被七彩光晕宠溺着的城市,看着部落格左上方小路圆圆的脸,小亚的一个想法以春光眷顾的姿态茂盛地滋长着,于是,她给小路留了言。

两个24岁的女孩一拍即合,两个月的时间筹备,(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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