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黄梅天》第十六章跃进饥荒(下)

王梅舍干的活比别人多,可粮食分配要比同等劳力少4斤,一个月只有30斤,陈金姐和阿大姆妈每人只有28斤粮食,秋熟的粮食分配是七个月的定量,夏熟分配五个月定量分到家,当生产队把刚脱粒下来的粮食分到家时,等晒干后再去碾米最起码还要打7.2折。秋熟粮食分配七个月,实际只能吃五个半月就没有了。全国各地都出现了粮食紧缺,全国性的大饥荒开始了。

1961年5月,天气转暖了,村后的柳树都长出了茂盛的叶子,一根根柳条都低下了头,垂荡着,微风一吹,绿色的柳条轻轻地摇摆着,田里绿绿茵茵的麦子都长高了,并抽出了绿色的麦穗,金黄色的油菜花也逐渐凋谢了,长成了一串串的针条型绿色的果籽。

早晨,陈金姐起床和往常一样烧早餐,她先在锅里放了二舀水并烧沸,再把二小勺舀粞米粉用冷水调稠后倒入锅内,放一小舀盐,用菜勺顺时针掏,烧成米糊汤,这就是三人的一顿早餐了,而且每人只能舀一碗米糊汤吃,三人端起碗,你对我看看,我对你看看,看着今天能见到碗底的米糊汤,三人不约而同地都流泪了。还是金姐先开了口:“梅舍啊!你也不要难过了,”金姐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拿筷子的手举起破旧的衣袖,擦了下眼泪接着讲:“我伲还有一小坛米,大概只有10来斤米了,烧的柴也没有了,前天家门口还有几梱稻柴和花棋柴,昨天夜里被哪个贼偷走了,我想想到麦熟季节,这点米无论如何是不够吃的,柴也不够烧的,这青黄不接时期,我伲三人要饿死的!”金姐说完呜呜地哭出声来了。

“啥人民公社、大跃进,弄得大家无安宁之日,现在连饭也呒没吃了,啥总路线?要饿死人了!”阿大姆妈一边流泪,一边愤恨地讲。

“轻点!轻点!被隔壁贫下中农听到了,我伲又要批斗了。”梅舍用左手上下晃动了二下,小声地对阿大姆妈讲。

“怕啥?饭也呒没吃,讲也不好讲?大不了杀了我头,留下铜钿大的疤!他们讲讲以前帮地主种田受剥削,给我们帮工种田,我们哪一顿少肉?哪一顿少鱼?现在吃点啥?吃草!吃糠!”阿大姆妈把“糠”讲得很响,并越讲越激动。

金姐含着眼泪对梅舍讲:“实事求是嘛!以前一些雇工在我家帮工时总是唱着,‘吃肉肉做,吃鱼鱼做,吃豆腐坐坐’,我伲请雇工种田,哪一顿呒没鱼、肉荤腥,最差也是咸肉、咸鱼总归有的,现在连豆粞也吃不到!更不要想吃鱼吃肉了。”金姐跟着阿大姆妈也嚷起来了。

梅舍看了看金姐和阿大姆妈,皱了一下眉头,他忍住了眼泪,带了丝苦笑讲:“金姐、阿大姆妈,你们不要难过,不够吃,不够烧,我伲想想办法,总不能饿死,等死!”梅舍是三人中的顶梁柱,他用男人的口吻来安慰二个和他相依为命的老妇人。

“能想啥办法?”乡下姆妈带着哭腔问梅舍。

梅舍喝了口米糊汤,放下筷子,苦笑着说:“不要急,不要急,这样……,烧嘛……我到上海小儿子福顺那去,请他帮忙,给我们买点煤球,我去背回来,一个月有百来斤煤球呢,也足足有了,粮食嘛……,大家都紧张……"阿梅舍用手理了下几根稀疏的头发,用衣裳袖擦了下鼻涕,严重的鼻炎使他的黄色鼻涕经常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他慢吞吞地接着说:“大媳妇那里是蔬菜区,你们二人去拾点菜皮回来,放点米一起烧烧,大家苦一点,熬过这青黄不接的时期。”

王梅舍说着站起来,开门看了看门外是否有人?又关上了门,凑近二位老妇人轻声地讲:“上海地区的饥荒程度还算好,外地还要苦呢!据说,有的地区连树皮也被剥净吃光了,有交关(许多)人得了浮肿病,人饿煞(死)交关。河南兰考那里甚至饿煞(死)的孩子放在缸里腌制后,人吃人呢!” 二个老妇人听了都惊呆了,睁大的眼睛,嘴里发出了“嘘……嘘……”的声音。她们想想王梅舍讲的有道理,觉得自已还庆幸。现在只有用这样方法去应付饥饿了。

三个合起来200多岁的老人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只得分头行动,以能解决大饥荒带来的饥饿问题。

烧的问题总算解决了,阿梅舍到上海小儿子福顺那里背了几十斤煤球回来。

大儿子王福根57年被送白茅岭劳改去了,大媳妇金绮宝带着一双儿女,被里弄干部从上海驱逐到娘家罗店人民公社四方大队金家宅生产队去种田,那里虽然是蔬菜区,可同样也是缺粮区,生产队收割的蔬菜由政府统购统销运往上海市区后,田里的菜叶皮也被人们一拾而空。在媳妇、孙子、孙女的帮助下,总算金姐和阿大姆妈也拾到了几袋菜皮背回家。

粮食总归是个大问题,单用菜皮也难烧成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金姐只能用少量的米和菜叶皮烧成菜粥,让梅舍和乡下姆妈吃,自己吃用糠和菜叶烧成的“糠食”,凭心而论,金姐吃的“糠食”连狗和猪猡也不上口。等王梅舍和乡下姆妈田里劳动回家吃饭,金姐总是把菜粥端给他们吃,梅舍问金姐:“你为啥不吃?”金姐总推辞说:“我已经吃过了。”实质她根本没有吃过,她吃的是菜糠食,或者是纯糠饼。在这生死攸关的时期,三人只能抱团取暖,相依为命,金姐总是想着别人,好的留给别人吃,自己吃猪狗食不如的东西。

时间一长,金姐吃下肚的糠根本没有消化,加上肚子里没有油水,连大便也拉不出来,肚子涨得像孕妇一一样,涨痛得实在吃不消了,只得急送罗店人民公社卫生院,并通知大媳妇金绮宝到卫生院来,卫生院由于设备简陋,医生也没有良计妙法把屏在肠子里的糠便弄出来,卫生院发出了病危通知。大媳妇不愿看着婆婆眼睁睁地死去。她试着用钢丝发夹在金姐肛门中一点一点地抠糠便出来。金绮宝含着眼泪,不怕脏,也不怕臭,逐渐,逐渐地抠出金姐肚里的糠便,经过一天一夜的劳作,加上后来医生的配合措施,终于清除了陈金姐肠内的糠便。这才算保住了婆婆的一条老命。

王梅舍坐在金姐的病榻前,看着大媳妇从金姐肛门中抠出来的粪便,明白了一切,他两眼眶里饱含了泪水,深情地对金姐说:“老太婆啊!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我呒没照顾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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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金姐看到王梅舍在流泪,苦笑着安慰王梅舍:“阿梅舍不要落眼泪,我跟你是情愿的,粮食紧张,我想让你们多吃点,我不要紧的,你不要哭!”金姐的一番安慰话,使得王梅舍的眼泪更加不由自主地淌下来,他感激金姐,感激金姐在生死攸关的时期想到的是别人,把能吃的让给他人,把生的希望留他人,而不顾自己的安危。梅舍感到:“妻子和他风雨同舟了40多年,在任何事情上都维护着他,想着他。”看着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的妻子,不由得老泪纵横。

陈金姐在罗店医院住了二天,病情已有好转,考虑到医疗费用的问题,陈金姐急着出院回家,医生也无奈,叮嘱王梅舍和金姐:“回家后再也不能吃糠了!肚皮里要加点油水!”加油水?计划供应的一人一月二两肉票,也因烧菜没油,这二两肉票只能买点板油,或者肉膘多一点的颈项肉,熬点油烧菜用。阿梅舍回家苦思了一会,想出了个办法,去田里捉蛤蟆给金姐吃,让她补充点营养和补点油水。

蛤蟆,也叫蟾蜍。两栖动物,体表有许多疙瘩,内有毒腺,俗称癞蛤蟆、癞刺、癞疙宝。从它身上提取的蟾酥以及蟾衣则是我国紧缺的药材,在农村,老百姓经常到田里去捉了给孩子吃,据说其性凉的,夏天小孩子吃了少生痱子和热积。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亮,王梅舍赤了脚,背了只竹鱼篓,手里拿了根棒头,沿着稻田的田埂上找蛤蟆,见一只,即举棒头重重地拍下去,蛤蟆随棒头击中,就蜷缩一团,王梅舍即将其抓入竹鱼篓中,等到天大亮,梅舍捉到了四、五十只蛤蟆,觉得够了,即还程回家了,路上王梅舍想:“四、五十只蛤蟆,回去剥皮红烧,能烧一、二碗,金姐可以补一补了。”王梅舍边想着边急步往家走。

走到村口,“王梅舍!你这么早在做啥?”王梅生一副干部的腔调问王梅舍,他上下左右打量了翻梅舍的打扮,一看就知道他在做啥,王梅舍低头走路,抬头一看是堂弟王梅生,见其板着脸,王梅舍即答:“捉了几只癞蛤蟆,怎么犯法的?”王梅生见王梅舍不示弱,提高了嗓门讲:“蛤蟆是益虫,你晓得吗?你这是破坏农业生产!你晓得吗?我向大队部去汇报!”王梅生连讲了二个你晓得吗?

王梅舍直面看着王梅生了,并瞪大了眼睛对王梅生讲:“你去汇报好了?人要饿煞了?今日捉几只蛤蟆烧给你阿嫂吃,随便你怎样!反正朝天一包屎,合朴一包尿!”王梅舍抱着死猪不怕开心汤的心态回答。王梅生知道前两天陈金姐因吃糠而住院的事情,见到堂哥王梅舍这气势,也不啃声了,反邦着手,朝大队部走去。

事后,生产队为王梅舍捉蛤蟆一事,开了个小型批斗会,批判王梅舍捉蛤蟆破坏农业生产,不过也有人在会上窃窃私语:“小题大做,捉了蛤蟆也要上纲上线,人要饿煞了。”

严重的物资匮乏,所有的物品都要凭票“计划供应”,买肉凭肉票,买鱼要鱼票,连买火柴也要火柴票,有了钞票和粮票还吃不到饭,买不到干点心,还要就餐券和饼票,即使有了这些票证,大家排队供应,也要考虑贫下中农优先。一些地主、富农和四类份子更是苦不堪言。

连载《黄梅天》第十七章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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