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西门庆征服过的人(之所以用“人”而不是“女人”,是因为他是双性恋,但从被他征服的男女比例来看,还是对女人的兴趣大一些,之所以偶尔养养男宠,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当时的文人是以养“男宠”为时尚的,在“重文轻武”的社会氛围中,“粗人”西门庆的行为不过就是为了追赶潮流,很难以此认定他的性取向。)我粗粗算一下,大概有25人(数字不准确的还望更正),但其实这是没多大意义的,连西门庆都在不在乎的事,咱们操啥心?
如果只是单纯的床笫之欢,他几乎睡服了所有他想睡服的人,但一个人的死摧毁了他在女人身上的自信,西门庆的苦心经营,于她,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
你可能会奇怪,是怎样的女子能够伤到从小在温柔乡长大的“西门大官人”?
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仆妇,一个恃宠放娇,摇摆人前,了无顾忌,却可为心中某样东西誓死捍卫的仆妇。
张竹坡在《第一奇书金瓶梅》第二十六回回前评语中说
有写此一人,本意不在此人者,如宋惠莲等是也。本意止谓要写金莲之恶,要写金莲之妒瓶儿,却恐笔势迫促,使间架不宽敞,文法不尽致,不能成此一部大书,故于此先写一宋惠莲,为金莲预彰其恶,小试其道,以为瓶儿前车也。然而惠莲不死,不足以见金莲也。
没错,西门庆征服不了的女人就是宋惠莲。其实严格意义来说,西门庆征服不了的女人何止一个宋惠莲,心心念念王三官的李桂姐;与夫同心的王六儿;追寻庇护的李瓶儿……太多,太多,而这些人中,没有谁像宋惠莲一样赤裸裸的以死来否定西门庆的“爱”,令西门庆很是受伤啊。
而在张竹坡看来,兰陵笑笑生写此人物不过是“金瓶梅世界”的一次试水,宋惠莲的死是为写西门庆的纵欲,李瓶儿的前车之鉴,衬托潘金莲的嫉妒、狠毒、机谋。由于宋惠莲的出现,增添了“金瓶梅世界”的新矛盾,激化了现实的矛盾,又预示了矛盾的发展趋向。
我当然没有张先生的宏局观,只是宋惠莲的出现,让我的三观再一次碎的稀里哗啦。
是的,初读《金瓶梅》时,如果你对作者所描画的那个”惨无人道、物欲横流的世界”不甚了解的话,你就准备随时毁三观吧。
脑子随时蹦出:
天!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人干的事吗?
但请不要因为不理解就否定它。
对了,忘记介绍我们今天的主角:宋惠莲。书中对她的介绍不过一小段,但仍掩藏不了她丰富的人生经历。
她本是卖棺材宋仁的女儿,被卖在蔡通判家房里使唤,在蔡通判家里其就曾与主人通奸而为主母所逐,嫁于蒋聪又通奸于来旺,光野汉子就有一拿小米儿。就是这样一个轻浮淫荡的妇人,在他的丈夫蒋聪因与人分财不均被殴打致死时,却大义凛然的拿着状子去央告西门庆,“差人抓住正犯,问成死罪,”可谓,淫妇也有情。
后来被月娘买下来当来旺儿的媳妇,初进西门府还同众媳妇上灶,个把月后,就被月娘叫到上房递茶递水,故意送到西门庆嘴边,淫妇遇上饿狼,不发生什么都不正常。(还记得上一篇月娘的“不言语”吗?这就是月娘布下的其中一局,本只想消耗金莲的力量,没想到却使她背负一条人命)。
更要命的是,她简直就是小一号的金莲(她原本也叫金莲,后因与潘金莲冲,改名惠莲),跟金莲一样美貌,一样机敏,一样伶俐,一样风流多情,而且还比金莲年轻,比金莲脚小,也比金莲白净,这样的人儿,怎么不让西门庆喜爱?便把他的丈夫支去杭州,一个来回就得半年,还有什么事不能办的?
淫妇体质的她本就极好勾引,一句“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就把西门庆伺候的服服帖帖,而且她还极会把握好节奏,总能在西门庆最爽的时候,跟他要这要那,咱的“西门大官人”当然是毫不吝啬,只要让他爽。
就这样,她的穿着打扮与姿色已不逊于西门庆诸妻妾,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说,毕竟她也不是头一个与西门庆私通的仆人,但该死不死的,她竟渐渐忘记她仆人的身份,想与众妻妾一比高下。
第二十三回写她烧完猪头肉后与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做一处吃酒”;
在西门庆诸妻妾掷骰儿赌玩时指招漫说,而被孟玉楼抢白一顿
你这媳妇子,俺们在这里掷骰儿,插嘴插舌,有你什么说处?
而最能体现她浅露乏智而又自信争强的是在藏春坞中与西门庆鬼混时,说了潘金莲的许多坏话,被潘全部听到,当时就气得潘金莲“在外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移脚不动”。
更夸张的是,在元宵节随众人走百病儿时,她怕地上有泥,竟套着潘金莲的鞋穿,以此来显摆她的小脚,在那个以小脚为美的时代,无异于现在小三跑到正妻面前说:“我有E!”
这样一个佻达浅露、鲁莽乏智、缺乏身份感的淫妇怎么能为西门庆的众妾所容!
因此一场以潘金莲为主导的“来旺案件”在西门府轰轰烈上演,当惠莲知道自己的丈夫被人陷害偷钱惨遭流放时,放声大哭道
我的人砾!你在他家干坏了甚么事来?被人纸棺材算计了你!你做奴才一场,好衣服没曾挣下一件在屋里。今日只当把你远离他乡,弄的去了,坑得奴好苦也……
想悬梁自缢,被人救下来,又骂西门庆:“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足足表现她与来旺的夫妻情义。
而她的这种情义是为西门庆所不理解的,只笑道
你休听他摭说,他若早有贞洁之心,当初只守着厨子蒋聪不嫁来旺儿了。
苦心经营一场不过是为了占有!
尽管如此,西门庆还是想用他的方式 去“爱”惠莲,这是为金莲所不容的,便挑拨雪娥,一句
嫂子,你思想你家旺官儿哩。早思想好来!不得你他也不得死,还在西门庆家里。
便把她推向不得不死的境地,自缢身亡。
一直轻浮淫荡的宋慧莲终于认识到,自己既无法改变她奴才的身份也没法保护她的丈夫,这是无望的一生。
你可能不解,一个淫妇到此时为何如此的贞于情义,一如她先前拼死为蒋聪告状后又嫁给来旺儿;在西门庆的怀里却一直想着来旺的前程……她的悲剧就在于,“淫”的不够彻底,她如果一直“淫”下去,凭她的姿貌也会过的很不错,西门庆甚至想纳她为七房,但她心里的自卑与自羞不容许她继续下去。
本质来说,她不是与“西门庆”通奸,而是与男主人通奸——从西门庆身上,她不期许爱情,只迷恋他的地位和钱财,以满足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虚荣,她原以为自己能拿捏住分寸,没曾想在这享乐至上,物欲横流的世界迷失。
突然明白,为什么惠莲的死会让人如此的震惊,因为作为一个“淫妇”,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死,即使死也不应该是以“自缢”这种悲壮的方式!
因为她是“淫妇”,所以就得陪人一直“玩”下去?
因为她是“淫妇”,所以就得在别人把她的一切都毁了还死命喊“爽”?
因为她是“淫妇”,所以就活该没有自尊与羞耻心?
……
这一切不是她能够选择的,她既没有权利拒绝西门庆,也没有可能主动断绝与家主的关系,唯一能够选择的不过是一条贱命!
她不过是一个迷失在欲望世界的傻姑娘,而这样的傻姑娘西门庆是爱不起的。
这就是《金瓶梅》,一个复杂而充满矛盾的世界,有时你甚至会怀疑它的真实性,但环顾四周,你会悲哀的发现那些若隐若现的影子正拉扯你的身心。
年轻时的我们也曾迷失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成了现在看来不是很喜欢的样子,我们会痛苦,会悔不当初,因为我们还活着!
欲望永远都在,幸运的是,我们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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