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世卫前负责人海曼：抗疫关键是开放，中国一直分享数据
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流行病学教授大卫·海曼。图片源自世卫组织官方网站
文 |《财经》特派伦敦记者 江玮
编辑 | 郝洲
在新型冠状病蔓延的过程中，各国采取了不同的策略。对于是否关闭公共场所、取消公共集会，轻症病人是居家隔离还是集中收治，各国做出的决定不尽相同。
“每个国家都会针对风险作出自己的评估，然后根据其自身能力做出反应。有的国家有能力进行隔离或者采取其他举措，有的国家则缺乏这样的能力，因此没有采取同样的举措。”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流行病学教授大卫·海曼近日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他也是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全球卫生安全中心主任。
截至当地时间3月1日晚间，英国确诊新冠肺炎病例36例，其中大部分来自英格兰地区。海曼曾于2012年至2017年担任英格兰公共卫生署主席，他表示英国有能力遏制或者延迟疫情的爆发。尽管戴口罩在中国被视为应对新冠病毒的一种方式，但海曼指出，英国政府的决定仍是不建议民众戴口罩，除非是医护人员或者出现了生病的症状。
海曼曾出任世界卫生组织负责卫生安全的助理总干事。在2003年非典肺炎疫情爆发时，他在世卫组织担任传染病集群项目的执行主任，负责领导全球应对非典的努力。在他看来，开放是人类从抗击非典过程中吸取的经验教训。
《财经》：为何我们在这一阶段突然看到更多国家出现了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尤其是在意大利？
大卫·海曼：意大利发生了大规模的疫情爆发。目前还不清楚病毒是如何在社区传播的，一些到意大利伦巴第地区旅行的人也受到了感染。
《财经》：但意大利是第一个对中国全面禁止航班的国家，这是否表明航班禁令并不能发挥预期的作用？
大卫·海曼：我对意大利的情况不甚了解，但我所知的是，当中国停止湖北飞往其他地方的航班，减少了离开武汉的人员数量，这一举措给其他国家更长的时间来做好应对准备。如果中国没有停止武汉的航班，这些国家无法争取到更多时间。中国的这一决定延迟了病毒蔓延到其他国家的步伐。
《财经》：你如何看待英国目前的情况？我们会看到更大规模的爆发吗？
大卫·海曼：没人可以做出预测，但英国有非常坚实的战略：遏制、延迟和研究。
《财经》：不同国家在应对新冠肺炎时采取不同的策略，有的国家关闭了公共场所，取消了公共集会，但有的国家并没有。如何在反应过度和掉以轻心之间做出平衡？
大卫·海曼：每个国家都会针对风险作出自己的评估，然后根据其自身能力做出反应。有的国家有能力进行隔离或者采取其他举措，有的国家则缺乏这样的能力，因此没有采取同样的举措。每个国家要采取与其能力相匹配的行动。
《财经》：在中国采取的一项措施是要求民众在公共场合尽量戴口罩，但我们在英国很少看到这种做法。
大卫·海曼：除非你生病了，否则没有必要戴口罩。如果你咳嗽、打喷嚏，戴口罩可以防止其他人被你传染，无论是新冠病毒还是流感。但如果戴口罩的本意是为了自我保护，它其实无法起到这样的作用。因为当你摘下口罩时，你必须要非常小心。最重要的是保持双手清洁，多洗手，因为这是病毒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方式。
《财经》：但在中国戴口罩被视为一种预防和自我保护，为什么我们看到两种不同的态度？
大卫·海曼：因为戴口罩起不到自我保护的作用，除非你是医护人员或者自己生病了。使用口罩也要非常小心，因为你摘下口罩的时候，如果没有洗手，你的口罩就有可能被你的手污染。因此，戴口罩不是一种有实效的方法。如果你出现咳嗽或者打喷嚏的症状，戴上口罩保护的是别人而不是你自己。
《财经》：这是否意味着在中国也没有必要让大家都戴上口罩？
大卫·海曼：这要由政府决定。英国政府的决定是不建议戴口罩，因为没有基于科学的证据表明这是有效的。中国掌握的信息可能不一样，每个国家可以自主做出决定。
《财经》：你认为想要遏制病毒的扩散，最需要采取的措施是什么？
大卫·海曼：取决于每个国家能做什么。有的时候一些国家可以遏制或者延迟疫情的爆发，比如英国。但有的国家无法做到。重要的是要明白这个疾病是什么，如何防止自己被感染，这需要勤洗手、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
《财经》：随着更多国家出现感染病例，是否到了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肺炎为全球流行病的时候了？
大卫·海曼：这是世卫组织的工作，不是我的。世卫组织已经宣布将新冠肺炎列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这足以动员大家对其引起重视，并采取相应行动。我认为宣布新冠肺炎为大流行病并不会改变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各国都在做风险评估，并做出回应。我的理解是，宣布新冠肺炎为全球流行病并不会改变太多事情。人们在等待听到“大流行”这样的说法，但它的意义可能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重要。这已经是引起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人们必须重视起来，尽一切可能控制和减缓疫情的爆发。
《财经》：你如何评估卫生系统薄弱的国家所面临的风险？
大卫·海曼：与卫生系统健全的国家相比，卫生系统薄弱的国家总是存在更大的传播风险。他们可能无法像其他国家那样能够尽量久地推迟病毒的蔓延或者阻止向社区的蔓延，但没人能预测到底会发生什么。
《财经》：如何看待死亡率在不同地区有所区别的原因？为何湖北省的死亡率高于其他省份，中国以外地区的死亡率远远低于中国境内？
大卫·海曼：当医院缺乏足够的资源来收治病人时，死亡率通常就会更高。在出现病人数量巨大，而医院无法接收所有病人的情况时，一些病人无法入院。而当他们病重到需要吸氧但却仍然缺乏就医途径时，他们的病情就进一步加重，并可能死去。湖北省的医院超负荷运转，新建医院的举措值得赞扬。希望病人的数量能出现下降的趋势，这样病人都可以得到收治，而中国有能力提供优异的医疗护理。
《财经》：你预计近期在疫苗和治疗方案上会有重要突破吗？
大卫·海曼：据我了解，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之前都不会有疫苗获得上市许可。现在正在对疫苗进行动物测试，之后还要研究是否对人类安全、有效，再取得上市许可。这需要一些时间。我对治疗方案不太了解，我听说中国展开了多项试验，世卫组织也在与中方合作，看哪些药物能被证明为有效。
《财经》：你在世卫组织工作的时候领导了全球抗击非典的努力，你认为我们从应对非典的过程中吸取了哪些经验教训？
大卫·海曼：最重要的是保持开放。中国也正在这么做，他们与其他受影响的国家直接分享了数据。在七、八个星期的时间里我们对病毒的了解已经非常充分了，这归功于国际协作和分享信息。中国一直在定期分享数据。
《财经》：对于因为病毒蔓延而产生的种族歧视问题，你认为应该采取哪些举措来避免？
大卫·海曼：每个人都要明白这是他们的责任，无论是保护自己还是保护他人。如果他们明白这点，他们也应该明白歧视并不起作用，真正起作用的是让自己具备能力，帮助阻止其他人染病，同时通过勤洗手、避开接触受感染的人等恰当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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