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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人红是非多,这店呐,也不例外。“来世船”生意红红火火,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谣言。这些谣言,不知是真是假,却早已传开,有些随风而去,有些成了故事,成了趣谈,成了消遣的谈资。
有些谣言,不攻自破,有些谣言,却没有证据证明这谣言是真是假。只能由其散播,神秘化,到最后,成了一个故事。“来世船”里,便是有着这样的故事的。即使到最后,故事的主人公都否认此事,这故事却在世人的坚持下成了听上去十分真实的事。
话说,来世船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深夜时分,总有些小鬼前来,要么玩闹、要么寻点吃的,有的干脆住下来,住在棺材里。尤其是孤魂野鬼,那些没地儿去的鬼,总要来此处寻得一口棺材安眠。
有人说来世船夜里鬼哭狼嚎,有人说房子里飘荡着绿色的鬼火,还有人说来世船里的木匠和画棺师夜里都被鬼附了身,癫癫狂狂和小鬼们一起玩闹。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西街上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套说辞,说事者信誓旦旦的样子,听上去让人不得不信。
这些所谓的谣传里,却有那么一件事,传的最久,或真或假,亦真亦假。
那日,木匠老伯和两个徒弟一起外出进木材去了,茂生也回了家里,主要是秋收时节,茂生回去忙活着收割麦子。棺材铺里,就只留下玉林一个人看店。老伯走时说好的,黄昏时分定能回得来,可到了晚上,还不见个人影。想来是没搭末班上车,回不来了。
小玉林一个人呆在棺材铺里,开着门,点着根蜡烛傻傻等着。直到西街上的店铺统统关闭,灯光渐渐熄灭的时候,玉林还是开着个门,蜡烛已经烧了有一截了,门外刮着大风。这时的玉林,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明晃晃的烛光在他脸前面摇曳,他的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突然,外面传开一阵“嗒嗒嗒嗒”的十分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一声马的嘶鸣。玉林被惊醒了,抬起头时,一阵风刮过,玉林裹了裹单薄的衣服,只觉得寒意透骨。
玉林来到门口,双手拉着门,想把门关上。关门的瞬间,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进来,那手骨节分明,细长有力,见状,玉林着实下了一跳,同时只听到一个声音:“等一下。”
玉林这才反应过来,开了门,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面前。这人穿的有些奇怪,深蓝色的长袍马褂,头上戴了一顶圆形的帽子,最重要的是,他留了辫子,长长地垂在身后。
“孩子,你爹呢?我找他有点事。”那个奇怪的人开口。
“我爹爹回老家了,收麦子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你找我爹有啥事吗?”玉林慢慢地说着,心里有点害怕。
“这样啊,那我来的是不巧了。我也没啥大事,就是你爹之前给我画的‘材’有些掉色了,请他去重新上些色。”那人回答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过几日再来吧,我爹收了麦子就回来。”玉林小心说着。
那人看了看玉林,顿了顿说“小孩,你学过画棺吗?”
“没,没,我不会”玉林吞吞吐吐。
“你别怕,叔叔又不是坏人。既然你爹不在,我就带你过去吧,你帮忙上个色,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个,我涂的不好。”玉林有些犹豫。
“没关系,会染色就行,只是颜料褪了色,你就照着涂点色就行了”那人有几分坚持。
“可是,可是……”玉林摸着头,思索着,总觉得深夜出去有些害怕。
“别担心,孩子,我家离这儿不远,出了城,朝西三里地就到了。我有快马,天亮之前,定能送你回来。你快去准备颜料和工具吧,我们这就出发”那人催促着玉林,再没给玉林丝毫反驳的余地。
“好吧,你等会我。”玉林有些不情愿,见推脱不了,就磨磨蹭蹭地走进里屋,然后搬了椅子,踩上去,在榆木柜子的一个方格子里取了些颜料。
那人还等在外屋,坐在椅子上表情冷漠,只是等着,也不催。玉林把颜料放进茂生平日画棺必备的木箱子里,然后背起了木箱子。那人看玉林准备好了,便嘱咐到:“赶紧锁了门吧,这就出发。”
依言,玉林拿了锁,然后准备去吹蜡烛。只是,那蜡烛突然灭了,灭之前火苗颜色变得有些诡异,幽幽的绿色,怪吓人的。玉林揉揉眼,觉得自己定然是看错了。那人也补充道:“起风了,蜡烛灭了是常事。”
玉林没有多想,锁了门,跟着那人出发了。那人抱起玉林上了马,那马是白色的,全身一片白色,玉林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呢,有点好奇。马背上放了好看的马鞍,更衬出这马的健硕的身姿。那人迅速上了马,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长的皮鞭,然后向着马屁股一抽,马一声嘶鸣,就扬长而去了,只留下身后一阵尘土飞扬。
秋天夜里有些寒冷了,玉林坐在马上身体直哆嗦,马奔跑着,玉林害怕自己摔下去,就紧紧地抱着那个奇怪的人,手扯着他的衣服。寒风从耳边呼呼而过,树上的叶子也被卷落了许多,那人的长袍在风中飘荡着,玉林觉得心底有一股寒意,总有种说不出的害怕,但还是下意识的抓了抓那人的衣服,生怕下一刻自己从马上摔下去。
一路上,玉林很想看清楚他们所走的路,可越是睁着眼睛极力看去,玉林越是看不清,总觉得模模糊糊,眼前似是有迷雾似的。
大约半个钟头,就到了那人的家门口了。那是户非常富有的人家,一院老房子,红砖黛瓦,高高的围墙圈了起来,在外面是看不清内部的布局的。朱红色的大门前挂了灯笼,只不过灯笼是黄色的,一个小厮正守在门口等着主人。
看主人来了,那小厮就迅速地上前来,果断弯了腰,给主人当脚踩凳子,伺候主人下了马。玉林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竟觉得有些陌生,这样的宅子,还是头一次见。玉林在农村长大,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就是土胚房,村里哪家若是有这么好的房子,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
小厮接玉林下了马,然后牵着马去马厩了。那主人在前面带路,领着玉林进了宅子。在月光下玉林隐约看见,院子里很整洁,靠墙边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枝叶繁茂,树下是一口老井。
通往正厅的石头小路,两边种了花草,摆放着几个盆栽。玉林来不及细看,小碎步跟着那主人,上了台阶,进了正厅大门。正厅里,两个丫鬟站在两边,见到主人,都是一鞠躬。不过,奇怪的是,他们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呆呆地目视前方。
主人吩咐丫鬟道:“来客人了,你们快去准备些茶水。”
“是,主人”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声音倒是清脆悦耳,随即,两人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玉林想着早点回去,便对主人说:“不用喝茶了,我还是早点做事吧,也好早回去。”
主人道:“也好,你若是急,现在就给棺材上色吧。”说着,主人带玉林去了偏房,主人背着手,步伐不紧不慢,玉林总觉得有些压抑,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玉林没听错,那主人嘴里说的,是棺材。这忌讳,明白人都是懂得,若是给活人准备的寿材,是要称之为“材”的。只有死人的棺材才能被称之为“棺材”。玉林摇摇头,告诉自己别怕,恐怕是主人口误,他家又没死人,家里十分平静。
玉林随主人来到偏房,两口掉了漆的大红色棺材赫然出现在眼前。房间里四个角落都点了烛,还是较为敞亮。玉林卸下背上的木箱子,捶了捶肩,背了这么久的箱子,肩膀都麻木了。
那主人道:“你在这间房里上色,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就要推门离开。
玉林有些着急,这么空的房子,就两口棺材,太吓人了。他立刻说:“叔叔,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在旁边看着我上色就行。”
“怎么了,怕了?你这个小画棺师还怕棺材吗?”那人说着,有些开玩笑的意思,脸上一抹笑。
玉林有些诧异,整个晚上,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人笑呢,这笑容倒让他心里舒服了许多。他没回答什么,只是回笑一下,然后就取出了箱子里的用具,开始调色。那人果然没离开,只见他搬来了藤椅,躺在上面,摇摇晃晃地,看着玉林给棺材上色。
那两口棺材都是红色调为主,只是掉了些漆,看上去有好多年了。其中一口上面画着飞龙,张牙舞爪的,另一口上面是金凤,活灵活现的。玉林可没这画龙画凤的能力,只能调了颜料,配好色,重新上色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房子里都很安静,玉林和主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一时间,房子里非常安静,安静的仿佛可以听见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偶尔只有画笔碰撞瓷碗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屋子里清晰可闻,让人觉得这死气沉沉的屋子里还算有些生气。
玉林屏气凝神,专心地上着色,他不敢抬头看别处,他怕看到令他恐惧的事情,甚至是那主人的脸,玉林也不敢用余光去看。这会的他,只想尽快处理完这件事,然后赶紧回棺材铺。整个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了。那推门的大手、突然灭了的蜡烛,那主人奇怪的穿着、异样的宅子和丫鬟小厮,还有这两口棺材,一切都十分诡异。玉林不敢多想,越想就越害怕,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可眼前还是那两口棺材,等着他上色的棺材。
折腾了大半夜,玉林总算是给棺材上好了色,虽说只是上色,可也是很劳心费神的。对于玉林这种没学到真本事的画棺师,上个色,也都是非常难为他了。半个夜里,玉林都是小心翼翼地,每一笔涂抹和勾勒都聚精会神,生怕描错了哪里,毁了这两口棺材。
后半夜,那人准备送玉林回棺材铺。二人还是乘着那匹白色的快马,还是玉林坐在那人身后,紧紧地拉着那人的衣服。玉林想借这次机会看清回来时的路,却还是不怎么能看清,后半夜风停了,玉林却觉得四周还是一片混沌。
天马上亮了,西街口不知谁家的大公鸡开始打鸣了。那人送玉林来到巷子口,便停了下来。他抱玉林下了马,然后递给玉林一沓钱,不容玉林推脱,就很快上了马,调转马头,离开了。离开时,他回头对玉林说:“孩子,今晚谢谢你了。”
玉林目送那人离去,直到马蹄声渐行渐远,玉林才缓步向棺材铺走去。“来世船”就在巷子口,走两步就到了。玉林开了门,卸下箱子,喝了一杯凉茶,便倒头沉沉睡去了。
待玉林再次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的大中午了。木匠老伯和两个徒弟也都回来了,风尘仆仆的,但三人脸上都挂着笑,想来定是进购的木材价格方面比较合理。
玉林走出“来世船”的大门,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了,又像往常一样热闹。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又开始叫卖了,玉林看着闪闪发亮的糖葫芦,不禁吞了吞口水。阳光有些刺眼,但玉林觉得很舒服,想起昨晚的事,真是有些毛骨悚然。这时,里屋的老木匠大声问玉林:“玉林啊,快来给爷爷说说,你放一沓纸钱在桌上干啥?”
“纸钱?”乍一听到这词,玉林心里直发毛。他立刻跑过去,拿起桌上的冥币,左看看右看看,心里直犯嘀咕。昨晚明明是真钱,今儿咋就成了纸钱了?
玉林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了老木匠和他的两个徒弟,大家都很惊讶,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假,但眼前的冥币和玉林用掉的颜料却成了不可抹去的证据。最后,大家得出一个结论:玉林,定是遇上鬼了。
过了几日,茂生和梅英回来了,几乎西街所有人都知道玉林撞见鬼这事了。梅英一通乱哭,说不该把玉林一个人留在棺材铺。晚上的时候梅英还特地请了符,跪在灶前呼喊着玉林的名字。说是要喊魂,怕玉林的魂魄从此被勾了去,也祷告着各路鬼神不要再来找玉林的麻烦。
后来,玉林带茂生和几个长辈去了城外向西三里地,那个他去给棺材上色的地方。那里根本没什么房子,只有一片坟地,黄草丛生。坟地里有两个坟头,时间太久了,坟头也塌陷了下去。听人说,那里埋着的,是晚清那一辈的人,不知是谁家的祖坟,好多年了,没人上坟。
对于这事,玉林起初虽是记忆犹新,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一场梦了。随着玉林长大,这件事也渐渐消散了,玉林一度觉得,那定是一场梦。不过这事却被传开了去,大家添油加醋,各种版本都出来了。也许这并不是事实,但确是传的最火的版本,人们就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总要制造点谣言。
鬼神之事,向来最好的说法,便是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些谣传也好,编造也罢,就当是一种娱乐消遣吧,算是人们好奇心的去处。若能以鬼神之说传递温情善意,给人以快乐满足和超脱感悟,那么,何乐而不为。接受此言论,有时也未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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