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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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的,是一个小女孩,你可能不认识她。

她的房子藏在一个静谧的山洼里,是许多年前爷爷奶奶盖的,像是多瞧上一眼就要塌了似的。门前屋后,养着几只小猪仔,还有一条老实的狗。对了,还有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院子里觅食。要赶上饭点,喂食的活儿就会落在这个小女孩的头上。我很喜欢立在一旁,听着她在撒出一把粮食后,就有模有样地发出一阵“咕咕咕,咕咕咕”的呼唤,偶尔她还会说,小鸡,小鸡,吃饭了。

可这些,都是四年前的事儿了。第一次以志愿者的身份闯进这个静谧的村子时,故事里的小女孩才刚满五岁,读一年级。和许多孩子一样,都是由爷爷奶奶养着,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奶奶是怕兄妹俩都跑去了学校,家里就没人看着,就让她留了下来。偶然被她哥哥带进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她躲在一个很暗的角落里,像一个布娃娃一样,羞涩地埋着头,生怕动一下就被人察觉似的。蹲下来和她说着话时,她也只是摇头和点头,不讲话,好歹从这肢体语言里,算是弄明白她是真的很想去上学。所以就和奶奶你不懂我不懂地交流了好长时间,第二天呢,如愿以偿地赶早把她接到了学校,坐在我的班里。可连着几天过去了,也没瞧见她讲过什么话。下课后,也总是一个人待着,闷声不响的。

是说一个孩子要是承担了太多还不能自我消化的故事,总会变得敏感起来。慢慢去打听,才知道这娃娃先前是在城里读着幼儿园的,后来家里破了产,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爸爸又娶了一个,接着哥哥和妹妹就被送了回来,给爷爷奶奶养着。当然,这样子简单的逻辑,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还是绕了许多辛酸的弯。因此,你在人前瞧着她,总是一声不吭,带着一个孩子本不该挂着的郁郁寡欢。而只有单独处着的时候,她才能像一只排除了所有危险的兔子,真的欢快起来。

有一次放学送兄妹俩回家,自然地陪着她院子里玩气球,可等松开手的气球像小鸟一样在空中乱窜时,她突然间就问我说,毛毛虫,你说是大妈妈好,还是小妈妈好呢?

小孩子的思维总是天马行空的,我却消受不住藏在背后的苦楚,顿时涌出一阵子悲天悯人的感伤,讲不出什么话来。可她却不太理会我的沉默,自问自答地说:“我觉得小妈妈好,因为她过年会回来看我,大妈妈就不会。”那一瞬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触动,其实孩子么,什么都可能比你闹的明白,却不需要你居高临下地去教导什么,唯一可以做的,不过是蹲在她的旁边,和她站在一样的高度,去说话,去玩耍,然后认识这个世界而已。

转眼翻年,又在燥热的夏季来到这个小村子,却怎么也瞧不出这个小女孩是真的大了一岁。她身上依旧是那一套浅蓝色的裙子,只是褪色了不少,显得陈旧了一些。而且还是没有书包,还是用着一个塑料袋提着几本像是被翻过无数遍的书。后来听说她还是喜欢玩气球的,我就偷偷地去小卖部给她一大袋子,应该是够一年的分量了。

顾忌着一些事情,上面把送孩子回家的路线做了一些调动。轮不着趁着夕阳送她回家,因此接触顿时就少了。慢慢地,只好从二年级老师那里打听一些她的消息,说她现在喜欢在课上讲小话了,成绩却不是怎么好。可听着她开口说话的消息,我倒是欢欣鼓舞起来,选择性就忽略了其它,虽然这孩子可能还没弄懂什么是正确的场合。

因为在离开的一年中,我一直在担心的是,要是她一直把自己关在一个沉默的世界里,不停地去拷问那些没有人可以帮她解答的问题,而要是那样一个阴冷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云缝可以让阳光照进来,很可能,她就再也讲不出话了。当然,我永远无法去经受她所经受的时光,并不清楚她是不是一个偶然间,就把自己给哄明白了。

例行的一个疲惫的傍晚,我省下了晚饭时间,趁着点残留的光亮就溜去了小女孩的家里。那条路并不复杂,走过了许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的。奶奶瞧着我,像是自己的儿子回家了一般,又要去给我做一碗和去年一样放着四个鸡蛋的面。我连忙撒谎,只说吃过了,很饱,很饱,不要费心了。总算是让奶奶信了,我就和小女孩一人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说话。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她倒是喜欢主动去讲一些事情,先是说去年的小鸡死了好些,都没有长成大公鸡。我就“嗯”一声,接着又说送她音乐盒坏掉了啊,已经很久不能唱歌了。我也“嗯”了一声,该是对我的寡言少语不满,她有点儿埋怨地说,毛毛虫就知道“嗯”啊“嗯”,肯定是回家没草吃,变笨了。顿时我就笑出声来,而这笑声太吵,把太阳吓着了,天就黑了下来。

只好再摸着黑往学校赶,路上却是忍不住要抽抽搭搭的,因为心里边有一种憋屈的声音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敲打我,纵然是再次来到这里,但除了陪伴,你依旧什么都做不了。而究竟是属于一个人注定要面对的孤独和苦难,即便是这么个可怜的孩子,是你再于心不忍,却也顶替不了的。

来年的我,刚义无反顾地从大学逃了出来。接着就带着一个兄弟又回到了这个村子,确切地说,那阵子都要赶去报到了。腾来腾去,只挤出这么几天。就安心帮她添置了一些必备的用具,这么大了,也是该背着书包上学了。接着是几本童话书,带着拼音的版本,因为没有爸爸妈妈讲故事的时候,是要学着自己读给自己听的。些微的遗憾是,我左顾右盼的,发觉家门口那条逢着人总要试探性地“汪汪汪”的狗似乎不见了。思量了一下,又没敢去追问她,怕揪起什么伤心事儿,让她难过。

而第三年的小女孩,个子大了一些。再瞧着她提水,洗衣,还有洗碗时,就少了几分别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做点家务活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只是那身浅蓝色裙子又浅了一些,但却也洁净,瞧上去素雅。重要的是,她变得更喜欢笑了,特别是提起我从树上掉下来那事儿,她就要“咯咯咯”地笑,止都止不住的。和她讲起说,本来是记着你生日,想带一个大蛋糕过来,但怕在路上坏掉了,就没有了。讲到这处儿,我分明是瞧见了她眼中的那股子渴望,可又发现她立马按捺了下去,只说,你画我一个就好了嘛。可惜啊,毛毛虫是真的很笨,连个蛋糕也都画不了的。奶奶瞒着我们杀了一只鸡,应该是前年的小鸡仔长大后的某一只,她和哥哥都不动筷子,约莫是先前打过招呼,好东西要留给客人吃的。这顿饭吃得我俩特别难受,就打定主意中午去学校睡地板,也不敢回去麻烦爷爷奶奶了。

接下来的半天,她倒也不出声。只是像健忘了似的,反反复复问了许多遍我要什么时候回去,又反反复复地问我今年怎么不去学校当志愿者。我倒是明白这孩子的那份不舍,却不知道要怎么宽慰她。只说,明年还会来的嘛,你要好好学习,自然暑假到了,毛毛虫又回来了。

瞧着她不说话,我却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讲出来是那么地索然无味。倒不如不说话要好,再搬个小板凳,去门口安静地坐着吹吹风,晒晒太阳,生活倒也美好。

虽然不知道那狗是什么时候不在的,但你瞧,那只老母鸡又要带着一帮新的鸡仔出来觅食了,圈里的小猪怕也长得壮实了吧,可以卖个好价钱,然后要奶奶去城里帮你买一件一样的浅蓝色的裙子。

我在讲的,是一个小女孩,你可能不认识她。

但其实你也不必去认识她。

在我们这个国度,还有千千万万个她,可只有这一个,是我看着看着,才慢慢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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