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也因有了这段浓厚的分离悲情,人们对死都不分开的爱的信念变得无比坚强。路遥先生不忍让人们再次失望,于是,少平和晓霞在人们的期待中重逢了,曾经早恋的她们热恋了,虽然这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农民工,她已经是一个时髦的大学生。
是的,既然恋爱本是情感的自由冲动,那就不该有太多生硬的限制,年龄不是问题,国籍不是问题,身份的差距也不该是问题。就让他们尽情的热恋吧,让他们痛快的亲近吧。于是,路遥先生大笔一挥,及时的给了她们相处的方便,爽快的让他们制度性的约会了,在那个连恋人间拉手都要苦熬几年的年代,大方让她们亲嘴了。
但是,随着时光的推移,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出现了:她们的年龄大了,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少平的家里开始催了,晓霞的身边开始出现实力强劲的“富二代”了,而她们俩又该如何选择,真的要把爱情进行到底吗?
咋么办,这个问题基本上很难!
让少平求婚吗,可一个煤矿工人咋好要求一个省城报社记者和他结婚?我们鼓励勇敢,可我们心里也知道,勇敢一旦过了头,就会变成可笑的无聊。
调换一下情境,如果少平有晓霞的成就,晓霞落魄到了少平的状况,至于成了没了男人还带着孩子的郝红梅、或者惠英嫂,我们能肯定相信,古道热肠的少平会勇敢的走向她们,现实中这样的结合也会过的和和美美。我们有信心相信,走过苦难的男人,有经得起风雨的坚强,更有难得的对处于弱势爱人的理解和照顾。也因为走过苦难,所以有更难能可贵的对生活的感受能力,懂得珍惜,能从简单的温暖亲近中,找到生命的感动和生活的幸福。可问题是现在是她在意气风发,他在潦倒落魄,这在男强女弱才能婚姻稳固,至少门当户对感情才不会倾斜的中国,就变成了一个问题。
那么,让少平主动退出吗?少安的忍痛割爱,屈意成全,结果换来的却是润叶大半辈子的凄苦,人,也总该从失误的反思中有所悔悟。
那么,只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田晓霞了。既然在这场恋爱里,一直是处于优势的晓霞在主导,就让她来决定好了。坚持走下去,出了差错,会因是自己的选择,而弱化心里反应;分开呢,我们坚强的少平也能承受。
然而,设身处地的想,晓霞也难。
首先,她的恋爱,要受到来自家里的强烈反对。中国人的结婚,往往不只是两个年轻人的简单结合,还要征得两个家庭的认同,才够和谐。我们可以相信开明的田福军同志虽然不会反对,但估计也不会支持---中国人,事不关己时,个个慷慨激昂,一旦涉及到自己,就会不由自主的本位起来---不过,有着浓厚门户思想的晓霞妈和姥爷,则打死也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顾一切的走下去,会弄到亲情的破裂,晓霞要背着巨大的心理负担。
其次,她和少平的可能结合,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一个大学生,一个省城报社记者和一个煤黑子结婚,一个省委书记要和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结为亲家,会成为关注别人的私事胜过关心自己生活的中国人的注意焦点,尤其是晓霞那些专爱捕捉新闻噱头的媒体同事。受人关注,最初是让人激动的,时间长了,就会变成无聊的骚扰,特别是当自己的亲戚、朋友、同事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至于忍不住要劝说,要干涉,会更让人无奈。
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社会的人,为了一棵歪脖树,丢掉整个大森林,说说可以,做到真的很难。不理会是最好的反击,但意味着可能要和自己周遭亲近的人决裂,又有几人能够超脱。就只好努力维护本身无法完美的生活,来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搞到神经过敏。压力下的人是敏感的,紧张的情绪是要发泄的,自然的发泄办法自然是吵架,可处在舆论中心的夫妻是没法子吵闹的,没有吵闹的婚姻又是多么的脆弱。
再次,也是最主要的,是自身对未来不确定。和少平的结合,最大的理由是两个人的心意相通---人们似乎越来越喜欢找寻理由,虽然生活中的决定,好多的时候都是感觉的刹那冲动,代表的也是内心真实的愿望,没有也不必要有道理可讲,讲多了,幼稚的愿望也磨死了---没结婚前,不受生活的拖累,思想尽可以自由的飞翔。婚后的生活,更多的是材米油盐的琐碎,少平是否还有时间看书,晓霞是否还一如既往的清新脱俗,不同的生活经历会不会造成思维的巨大差距,让他们无法拥有共同的语言,从而无法引起心灵共鸣。如果是这样,可真就是悲哀了。矫情的小资得流多少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的眼泪,在无数次“是不是选错了人”的不经意流露间,会逼得处于劣势的敏感男人不得不走向无所适从,迷失方向。还有两地分居的问题,距离是可以产生美,但若长时间的分离,距离肯定要产生,美肯定要褪色。还有,物质生活的拮据,更是意料中的事,贫贱夫妻百事哀,在在别人奢华的对照下,时时受着缺钱困扰的她们是否依然能够保持心气平和?
想要爱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气,说要放弃,也没那么简单。要超凡脱俗从不服输的晓霞向命运低头,该是咋样的侮辱,又怎能甘心忍受?敢爱敢恨勇敢率直的性格,做事往往用心用力,心里也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全身心的投入后再要收回自己,就得把多少年来已融入自己灵魂的爱人,赶出自己的心房,把已经和爱人连体的自己血肉模糊的生生撕裂开来,要让两个人忍受咋样的疼。真是那句话,情有多销魂,爱就有多伤痛。
进退维谷,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