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15年时,央视播了一部《河西走廊》记录片,以编年体史诗的形式演绎河西从汉代至今的变化。每一集如同一个朝代在河西走廊的主题电影,加上雅尼、孔鲤作的配乐,分分钟让人尽燃。
自张骞出使西域打通河西走廊将其纳入汉朝版图,丝绸之路始为兴盛;
东汉初北匈奴崛起而扰河西,班超出征使得内地与西域中断六十多年的交通重复;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动荡不安,连年起兵,河西却意外地成为庇护儒家学者之广厦,使得河西儒家文化在此发展并在日后反哺中原;佛教在两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时期大规模进入,高僧鸠摩罗什就是于敦煌等地传法二十余年。莫高窟创建于东晋,同更早开凿的西千佛洞、榆林窟一齐沿着历史川水展现释家熠熠之a光,给予无数苦者、难者皈依虔宁之慰;
隋朝炀帝西巡组织西域二十七个地方政权的使者相会,我国第一届“博览会”由此开始;
唐初西突厥控制西域,太宗派兵出征伐吐谷浑,击败高昌、降服焉耆、龟兹,设都护府,丝绸之路重新通畅。盛唐之下,敦煌艺术抵达最为辉煌的巅峰;高僧玄奘西行赴印度,沿西安-天水-兰州-武威-张掖-酒泉-瓜州一线潜隐伏行,几经生死,辗转十七年;
唐天宝年间安史之乱起,吐蕃趁虚而入,占河西、陇右之地百余年,可谓“遗民泪尽胡尘里”,直至大中年间,张议潮率民于沙州起义,才为完全光复;
北宋中原多事,西域各城又先后失陷于回鹘、党项族,河西走廊在李元昊建立的西夏政权统治下的一百多年里,不论是经济、文化艺术等方面皆几与“中州无殊”的水平,尤其是农牧业、手工业的发展,支撑着西夏的延续。
元代东西交通大开,沿丝绸之路旧迹开辟了通往西方的驿运;
明推翻元帝国之后,元朝剩余旧臣王子逃往西域,从此与明朝纠葛不断...
河西走廊经过的名士高僧将军、侵略起义征战、壁画塑像佛典、美人美酒美乐、沙漠绿洲雪山...皆在历史的幕布下来回变幻,如梦幻影,光晕叠叠。在许久之前,看了很多关于敦煌、关于壁画、关于玄奘西行、关于河西地质地理的书,然而始终隔着脚丈的距离。那干脆,直接去触摸吧。如果有缘者也起了想去看看的意思,希望我这篇絮叨的游记,能够给来者一点点的,参考之用吧。
2017.4.17 杭州—嘉峪关
按照一般的路线,应当是先到张掖才对,从张掖(旧名甘州)到酒泉(旧名肃州)到敦煌到嘉峪关,这样不会走回头路,但因为直接去嘉峪关的机票更加便宜,所以我先去了嘉峪关。
四月份尚春季,北方多沙多大风。刚到的那天,已经是下午两点,坐车从机场到预定的客栈,沙尘暴如同南方的雾霾,让整个城市灰蒙蒙的,天气也不大好,阴沉沉的,如同黑云压城城欲摧。问当地的司机师傅,沙尘暴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司机师傅说,厉害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如果天气好,远方能见到祁连雪山,可惜今天沙尘大,若是下雨,也是下的带黄泥子的雨。春天西边沙尘暴总是频繁的。
嘉峪关的城市很小,人很少,恍惚穿越回到了东南沿海城市八九十年代的样子。一路沿着市中心逛,穿越长长的一片菜市场,长长的一片杂货场,来回巡游着境铁市场,再绕着这三片的外围马路走了个大正方形,就算是逛遍了市中心了。我到一个地方,喜欢逛他的菜市场、博物馆和老的商品市场,这样,一个地方的饮食风俗还有历史进程大致便能明白了。
原路往回客栈走时仍经过杂货市场,碰见一个旧书摊子,在里边翻了许久,买了几本旧书。后来到敦煌时遇见一个姐姐,她同我说,她在敦煌买了好多书,我一听,巧了,遇见有心人了。客栈老板问,你们俩还真是不嫌重,书哪儿不好买啊。我说,在当地便买当地出版社的书,一来,当地出版社的许多书籍在外地或网络上是买不到的,发行的少;二来,本地出版社的书对介绍本地的境况更为了解和翔实;三来,旅途漫漫长夜无聊,带本“旅行参考”打发黑夜,内容也适合鄙人这种懒做攻略的人,何乐不为。其中有一本叫《酒泉史话》,历史、地理、传说、经典、人物、遗迹于内皆有介绍,难得的是还配了许多折叠起来的精美地图,可见用心。于是很多接下来特意去寻访之处,多是参见此书而来。
到了菜市场见到一点心店里卖着馒头,新鲜的大白胖子在蒸笼里冒着白烟,引得人眼馋,问了问老板价格,说七毛钱,我说好,来一个。店家问我“几个?”“一个” “...” “一个,一个” “...” “一个!!”店家终于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确认了我真的只是买一个。但忘带现金,我说用支付宝或者微信可以吗,店家说,我不会弄这些,买一个嘛,哎呀送你了送你了,就七毛嘛...虽然最后我还是用微信给他转了钱,但就算转了店家也不会用微信钱包,实际还是等同于送了我。回到客栈之后我回过神,估摸着西北的姑娘大汉买馒头可能是论斤买的吧...
在自然不给情面的沙尘暴里,质朴的人真的是可爱无比。
2017.4.18 嘉峪关
西北旅行就是有一个不方便,地太广,景点分布散,直达班车少。所以拼车、包车为首要之选。但我去时尚为淡季(5月1日开始进入规定的旺季),游客也稀少,因此很难拼得上车。但好在嘉峪关小,青旅客栈也没个几家,游人至住的也就这么几家,好歹拼到三个人就大早出发去第一墩了。
第一墩、悬臂长城和天下第一关是嘉峪关最著名的三个景点,通常卖的也是连在一起的套票。分开买也是可以,但如果想去天下第一关,门票和三者套票的价格是相同的。
可能是天气之故,在照片上看到的毫无兴趣的第一墩反倒是这一天里我最意外和喜欢的。那时候不冷不热,温度刚好,还出了些太阳,祁连山脉隐隐露出了他的相貌。空旷无人的土路,只有辆绿色的小游览车偶尔驶过,天际干净的没有几丝云朵,只剩无余的灰蓝。穹宇之下,土黄色的垣壁沿着沙土至往望不见的地方,显得格外苍凉。
也不仅仅只是照片上一个土墩这么简单,景区还在荒沙下面作了个小型的展览厅,分为自然区和文化区。文化区介绍了整个嘉峪关长城的相关地理性和功能性等,自然区就是一个玻璃露台,下面便是讨赖河大峡谷,听客栈的老板说,讨赖河的石头很漂亮,捡几块带回去尤其好。可我绕着这景区走了好几圈儿也没发现下去的路,只好作罢。开个玩笑,峡谷就算水不大,下去也是太危险的。
悬臂长城和天下第一关倒是尔尔,无甚太大的惊喜。
长城下却是有座第藏菩萨庙,小庙破旧,蛛网密布满是灰尘的窗户,庙里有勾魂小鬼,凶神恶煞,不见其形但见其煞然耳。背后的壁画甚是现代,刻画了种种无间地狱残酷刑罚,人物各有所别,西装革履的、蓬头垢面的、性感美丽的,统统受到地狱间小鬼无尽的折磨,耳边旧播音器里放的地藏经恰好念到无间地狱那段,似是与其一一验证。
天下第一关,我想若是天气晴好,或者夕阳西下,那么那种磅礴之气势便可尽显吧。然而可惜逛至关城,只剩“为你我受冷风吹”了,阴暗暗、风凛凛。
但是也值得庆幸,刚参观完坐上车准备回客栈,不常下雨的嘉峪关开始下起了小雨,随后越下越大,温度迅速下降,呵口气都能见云雾。一行人饥冷的不行,便转去当地有名的烧烤摊撸串儿。嘉峪关的吃食物价都不高,烤肉都是货真价实只多不少,小吃也多多,馕饼酿皮卷子鸡擀面皮儿...可惜我吃不大习惯呐!
在嘉峪关住的客栈在旧的市中心,到之前老板打电话来说,客栈热水器坏了,需要修三四天。本想熬一熬,但两天下来又是雨淋又是黄土又是沙子的,怎么也熬不住。就问老板讨办法,老板说,那去大澡堂子洗吧!我给你送过去!得,我马上奔回房间拿起洗漱衣服就去了。
澡堂子外拿了钥匙,就壮胆进女室了。刚进去,一溜的大妈齐刷刷看过来,眼神上下打量着,嘴边挂着丝神秘的微笑,哟,新来的吧。刚斗起的胆又缩回去,忒没骨气的拿了条毛巾遮掩畏缩。但好在适应力不错,这澡洗的渐入佳境,总算痛快地把身上的土都洗干净了,连带着心情都明朗起来,还能给冲着我神秘微笑的大妈们笑回去。准备穿衣服,大妈很惊讶的问,你这么快就洗好了啊?我绽出一丝不要问我去往何方的神情,说,是啊。到澡堂门口还钥匙,守门大叔惊讶的问,你这么快啊?我许些疑惑,但还是说,是啊。等客栈老板来接我,老板同样惊讶的问,你怎么洗的这么快啊?我就纳了闷儿了,都洗了近五十分钟,哪里慢了?老板嘿嘿了声,我都洗俩小时多的。冲一冲半小时,搓一搓一小时,再冲一冲半小时。佩服佩服。
此时方明白,如果以按时间的方式去定义洗澡一事,那么北方的澡真叫搓澡,南方的澡真叫冲澡。
2017.4.19 嘉峪关—敦煌
起来个大早去赶火车,阴了两天的嘉峪关终于在今天开出了晴日。
远处连绵的祁连雪山还在薄雾里,神姿绰约。直到火车发出呜呜的鸣笛声,缓缓开动时,太阳才彻底辟开了所有的云雾。我痴迷地望着这无尽的闪耀,呆呆地站在窗口,何种想法也没有,何样尘念也没有,就这样站着,将自己完全祭献给祁连,神思交融。五个小时的路程,车厢里没有多少人,也无座位的限制,各自散在空处的长座上。累了,便躺下眯会儿眼,躺累了,便睁开眼望望窗外的雪山,桌子上摊着书,阳光从外边斜照进来,染了半边的暗。
到了敦煌,客栈老板东哥说,你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天气好,现在快去鸣沙山看日落。于是一搁下行李便去了。
下午的鸣沙山阳光特别辣,这还是在四月份,如果到了七、八月,不知会是怎样的酷热。可沙子却是凉的,脱了鞋子,赤脚踩进去,冰冰凉还伴着柔软。我见过大海,去过高原、草原,进过森林,翻过雪山,可从未到过沙漠。相片里见到的那些沙漠,温度炎热的,可态度是冷的,无情的。沙山的边缘似刀锋般利锐,钩出最漫不经心的精细。
而当我真实踏上的时候,仅就鸣沙山而言,给我的感觉,像是个大型的沙漠主题乐园。他很高,但不大危险,看似锋利的边缘,其实宽度也还挺大,就算滚下去了,也只是头发上沾满沙子,起来拍拍衣服就好。爬沙山比爬普通的山要难,一个是坡度大,另一个是阻力大,一脚下去,陷一半儿露一半儿,抬起时能掀起这脚掌大小地方的风云。
七点多太阳才慢慢落山。坐在山上的凉亭里静待,见着太阳慢慢落下。另一边的山头一众人在欢呼,在赞叹,在举着各自的相机抓拍。而这边,只有我和寥寥几人,就这么喜欢着这个时刻,沉浸在这个时刻。当瑰色的霞光沉到山峰的边缘,很远很远处的城市将这最后的光亮留下了温度。轻雾浮弥,漫延着大敦盛煌的浪漫。
在凉亭坐着歇息时,遇见两个可爱的姐姐,带了行李帐篷,说晚上在后山露营看星星,问我要否一同?虽心向往之但奈何厚衣物皆无,只好相拒。敦煌的温差很大,尤其是山上,到了夜晚只有几度,白天还有二十来度呢。
下山的路上,星星开始一颗颗显现,如同陆续登台的舞者,伴着我离开,一路不语。
到山脚时天色已全黑,还是溜到月牙泉边看了看,虽模糊不清,而水光涟漪,待月亮爬到中空,不知是否会倒映在泉里。
听朋友说,月牙泉越来越小,水量已经无法维持原本的规模,夜晚时都是开来水车倒灌进去,真假难知。敦煌干燥就是如此,一年的降水量只有40毫米,而蒸发量却有近3000毫米。所以,很多东西,越早看到的越完整,越近本来。就像之前未走318国道进西藏是我很遗憾的事,通麦天险现在也已经成为过去。
2017.4.20 雅丹魔鬼城
听东哥的建议拼车去了西线。
西线往往是除敦煌市外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也就是说,大多游人必去之线。一路会经过敦煌古城-西千佛洞-玉门关-汉长城-阳关-雅丹地质公园。比较坑的是,除了汉长城包括在玉门关门票中,其他每一个点都需要买门票,门票买了之后里面还需要买游览车票,想要自己徒步是不行的。但好在可以自己选择进还是不进,如若不进,就是在车上等个半小时一小时了。
敦煌古城是后来修建的,现在实为影视城,我对此不感兴趣便在外溜达一圈作罢。
西千佛洞位于敦煌县城西南七十华里,在党河流经的崖壁上开凿,具体的创作年月已无从可知,但最晚也应该与莫高窟同时。遗憾的是,现在西千佛洞现存者仅有十六窟,其他多已倒塌,壁画剥蚀不清。千佛洞入口向前走十几米,便是党河。党河被称为敦煌八景之一,是喂育敦煌绿洲之河,为疏勒河的主要支流之一。这天风大,鸟雀四起,踏党河水哗哗而过,我在岸边捡了块石头,真是奇怪,河西走廊的石头为什么都这么好看。一弯腰开捡,就直不起来了。
玉门关又名小方盘城。古时与阳关一北一南而立,锁住西去的咽喉。原从玉门关向西北走,有五座烽火台,各相去百余里,而现在实际也只留一个土墩遗址了。不让人进入的地方放着刻有“丝路古道”一石,据说,当时玄奘西行,便是经过此道而前。但其实并不是,东晋以后,由于内地通往西域交通的变迁,关址东移到今安西双堡塔处,玄奘从瓜州出发,渡过安西双塔兔葫芦沟(旧为葫芦河),绕烽火台而走。
阳关在玉门关之南,但真正阳关城的遗址在何处众说纷纭尚未定论。我所看的只是一座被称为阳关耳目的汉代烽燧遗址,其他全是新建的仿古建。
你走你的阳关道,这要是真向阳关道走,还能见得一片古董滩,曾因地面暴露大量的汉代文物得名。只是现在古董滩禁止进踏入,我想要拾宝也就仅“想”而已了。
雅丹是这几日来我玩的最开心的地方,因为意料之外是最令人惊喜的。本以为今日的天气不会见到日落,更不可能看到火烧云。而近暮色之时,天际边的厚云慢慢散开,彤红的颜色层层晕染荡开,光缕四散,由浓及淡。
自然就是如此无常,本以为期望彻底落空,低落且遗憾,但他又突如而来,云兴霞蔚,将最华美的酮体毫无遗漏的展现。人生无常亦此,缘来之有常,转头又为空,缘尽之无常,轮回又得转。于是世情枯荣得丧,皆看作行云流水,一丝不挂。后来干脆放下了相机,席地而坐,尽享着绚烂至极归于其初的寂籁。边上亦有一小哥坐下,嘴里轻哼着什么曲子。戈壁延伸无尽,越近日暮沉沉之处越暗,四周无堵,一无滞碍,广阔天地中无我,无他,唯有风过,云过,时间穿乐音而过。
天近墨日已落,终恋恋不舍的上车离开。窗外的风蚀蘑菇、风蚀城堡一路被抛在暗秘的身后,在地籁中长睡。
这一刻,我相信了神迹。
众人于车上皆酣睡,直到一人按耐着喉咙里的兴奋,说,看,星空!
只见漫天的星星密布在玄色之上,大小比排,几无空隙。我不知西方星座,也不会认三垣二十八星宿。可北斗七星还是认得的,因为北斗七星的形状真的和勺子一模一样,但是实际见到的感觉和书本里的插图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临于瀚宇之下万般畏然却意外见到熟识的欣喜之感。车穿越无人区时,司机停下来让我们去拍照,可惜我没带脚架,便也没法拍下如此梦幻之景。除了车灯,四下皆无灯光,墨蓝的星空像巨大的半球笼罩在黑色的大地之上,方知古人为何说天圆地方,人眼相看确实如此,而我们皆在宇宙的楚门之内......
真是太话痨,光写俩地方,就写了如此多。那么下一站,继续敦煌和张掖,请见后文吧。谢谢关注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