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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神来,钟孟扬发现自己漫游街上,有两个护法经过他身旁,但对他不理不睬。方才那些都是他幻想的场景。也许是皇城与方才凋敝的景象相差甚多,因而刺激他产生魇想。他揉着太阳穴,告诉自己别绷得太紧。转入西北市,他走到较不热闹的地方,将红骊拴在看来普通的小酒铺旁。
“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今日已客满。”打扮朴素的老板客气地说。老板年事已高,说起来话有些吃力。
钟孟扬见店内无客人,便说:“在下见店还有许多位子,岂有开店不迎客的道理?若老板不欢迎,那么在下不叨扰了。”
他便准备去其他酒铺,老板说:“客官莫要生气,其实有位客人今日包场,小店在五天前就贴了告示。您瞧瞧,就贴在墙边。”
钟孟扬走出去看,果然在墙上看到老板说的告示,他返回店内,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抱歉,在下立刻离去。”
“客官等等,您脸色不大好,是否身体不舒服?您先到一旁坐,等我一会。”
钟孟扬因为误会老板,觉得很窘迫,连忙推辞道:“在下心领了,贵店既有客人要招待,在下不便打扰。”
“不忙,看你心神乱的很,先坐下,我去去就来。”老板拉着钟孟扬的手到店里。
钟孟扬怕一抽手会弄伤老板,只好随意选个位置。
老板不一会出来,捏著一把黑色叶末,另手提着放烧好的热水。
“老伯,让我来吧。”钟孟扬怕他烫著,起身要帮忙。
“不必,不必,别小看老头儿了,来,请坐。”
老板将叶末搓进杯子里,用热水冲泡。沁鼻的幽香随水气冉冉升起,钟孟扬闻了几下,觉得似乎似曾相识。
“来,喝下去试试,能够安神强体。”
钟孟扬啜饮一小口,眼睛为之一亮,问道:“这是茶叶?”
茶叶产于南方,数量不多,通常作为贡品与高价品。若是专给富家子弟去的大酒楼有茶叶倒还通情达理,但这装饰极为寻常的小店竟然有此物。
“哦,您也懂呢,客官家中想必殷实。其实是包下小店的客人喜欢喝,老头可没这个福份。”老板也惊奇地说。
这时有人踏入店内,老板殷情的说:“总算把两位盼来了,快快请进。”
钟孟扬忙起身,发现来者中年姿态,并非华贵之人。其中一人戴着纶巾,身穿灰服,彷若孺夫子的读书人打扮;另个则是白袖鹤纹,手持藜仗,超凡脱俗。
“外头拴著的云炎马是那位公子的吗?”
“老头儿不知道什么马,不过应该是这位客人的没错。”老板望向钟孟扬。
“能骑着云炎马,身分必然不凡。”灰服男子莞尔。他留着一撇胡髭,说话时抑扬顿挫分明,一派温文儒雅。
他与白袖长老各执一边坐下,离钟孟扬不远。
“晚辈不打扰两位雅兴,先行告退。”
“慢,有道是:‘知己相逢无时’人生不说偶然,你我相遇,便是朋友,既是朋友,便莫推辞。”白袖长老说话犹如清风拂面,他的年纪比灰服男子大许多,已能瞥见数撮白发。
老板迎著钟孟扬到灰服男子身旁的位置坐下,替他斟满茶。
“这位客人也懂茶,正好陪两位品茗。”
“哦,不知少爷何处高门?”灰服男子问。那不卑不亢的语气剥开钟孟扬的戒备,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晚辈家世不值一提,也只喝过几次茶。”
“哈哈,不必惊慌。”他见钟孟扬欲起身,便挥手道:“今日来此不为俗物,少爷无须拘泥。”
钟孟扬觉得两人太高深莫测,他们泰然自若,似乎尘嚣不为所苦。这一点也不像平常人会有的样子。特别是白袖长老,洗练的双眼似乎已阅尽红尘,不为俗事担忧。
“少爷面有苦色,但非身体恶疾,实乃眉锁心窍,七情所遏。此为何故?”白袍长老问。他的眼神比一双鹰眼还要锐利、坚定。
老板替两人倒茶。
“这、晚辈只是心里很乱。”
“小子年少,难免如此。”灰服男子说。
另个人便迳自说起话:“上次煮茶论到事体真相,吾以为天地万事皆自主……”
接着这两人将他晾在一旁,畅谈宇宙奥妙,但话语扑朔迷离,钟孟扬也听不懂半句。他喝完一壶茶,觉得精神好多了,便向两人告辞,但他们谈得很入神,像是忘了他的存在。离去时老板要他有空再来。
甫回皇城,便看到黑布坐在离使馆不远的一处凉亭,眼神呆滞望着苍穹。
“天上有什么好吃的,看得这么入神。”钟孟扬打趣道。
“少爷?总算找到你了,你真爱乱走,我可是翻遍整个外城。”黑布吓了一跳,旋即跳起来摇着他。
“所以你才在这里发愣?”
“我可是花了很时间找你,只是肚子饿了,但没着你怕被诏族长骂,只好在这里发愁。”黑布拍了拍肚子。
钟孟扬一时半会还想不到诏林找他能有什么事,忽然他瞥见栏杆上放著一盒束脩,用来包装的淡蓝色缎子被扔在一边,缎子印着“饕君堂”,是北市里的有名的点心铺,价格相当昂贵。
“少爷,你别误会,这可不是我买的,是我在找你的路上,你一个老朋友送的。他带着一队黑羽军,很威风的样子,还说明日请你要空出时间,他会来找你。”黑布赶紧把那盒束脩笨拙地包起来。他解释道:“因为肚子实在好饿,又看它包得这么漂亮,所以想说里头究竟放著什么,没想到只有这一点肉干。”
“你啊,唉。算了,那人有留名字?带领黑羽军,是否叫唐镇抚?”钟孟扬放弃与黑布争论,便问起送礼的人。
“好像是姓肠子吧……怪了,听起来像肠子,天下有这么怪的姓氏?”黑布皱着眉头说。
钟孟扬能确定这是唐镇抚送的,因为貊语唐的发音与肠子雷同。
“先别说这个,诏族长还要寻你呢,要是不赶紧带你回去,我就没饭吃了。”
“别老惦记着吃饭,想些别的不好?”钟孟扬笑道。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吃啊,再说了少爷,我如果不吃饭变瘦了,我怕倾儿会不喜欢我。”黑布指著自己壮硕的身体。
回去的路上,黑布不忘提醒钟孟扬别把他偷吃礼物的事说出去。还未进使馆,黑布跑进去邀功道:“诏族长,我可是费了十条牛的力气才找到少爷。”
“姪儿方才去外城里闲晃,不知伯父找姪儿何事?”钟孟扬忖若让诏林知道他去禁区,又要大眼瞪小眼。
“还晃得真久。好了,黑布,饭厅里还有一堆糕点、瓜果,去吃吧,记得留点胃吃晚膳。”
黑布开心的道了声谢,往饭厅走去。这时钟孟扬注意到大厅内多了精致的牛、马小铜器,还有一大箱薰香,以及焚香用的博山炉。
“方才南靖王来访,还送了一批礼物。瞧瞧这铜马,造得很细致,简直栩栩如生。”诏林拣起一具小铜马,放在手中把玩。
提及昊汾巳,钟孟扬闪过一丝惊怕,以为诏林知道他们私会,诛讨宦官之事。昊汾巳或以为钟孟扬这边点头,其他貊人的想法也都一样。钟孟扬忖著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免得又为了昊貊之间拌嘴。
“虽然王爷有心,但我们对芜州的立场还是不能变,除非皇上与我们谈妥,否则谁来都没用。这也是首领的意思。”诏林放下铜马,甩动他的辫子,“南靖王很聪慧,这个年纪就当了大将军,肯定有满腔抱负。”
“原来如此。”钟孟扬松了口气,看来昊汾巳的确不笨,没有把两人密会的事情说出来。
“只是王爷太年轻了,做事太急躁很容易吃亏。”
“南靖王很有才干,相信他自有分寸。”
“怎么,你见过他?否则怎能如此断言?”诏林盯着他问。
钟孟扬赶紧改口道:“不,姪儿只是从伯父的话推想。王爷既以皇族身分握兵马大权,表示不是等闲之辈,否则皇上怎敢付此重任。”
“嗯,你说的有理。对了,这么急着找你,是有个宴要你去赴。”诏林把话题转回正事。
“伯父要姪儿与谁应酬?”
“方才一个典正带了请帖,说玌常侍请你晚上赴宴,帖子在这。”诏林取出帖子交给他。
“玌常侍,玌高?阉人之首找姪儿做什么?”钟孟扬疑惑道。玌高是最受皇上宠信的阉人,官拜常侍,位在所有阉人之上。遽闻阉僧便是玌高引荐给皇上。
钟孟扬与阉人无往来,但请帖上确实写了“恭迎钟少主启”。
“估计也与芜州有关,现下南靖王这边的皇族与阉人都想联合我们,定芜州向皇上邀功。哼,拿我们当垫脚石,也不嫌脚不够力。不过这是个好机会,玌高很受皇上宠爱,以此为条件,要他向皇上建言一年一贡再好不过。”诏林对朝廷的内斗倒也看得明白。
“要姪儿去跟阉人谈条件吗?伯父,你真的要助这帮阉人?”
“别急,我只是要你去谈条件,可没说要帮他们。按首领的意思,这是夏贡的目的是谈成一年一贡,只要达成目标,帮不帮又是另一回事。”
“您的意思是诓玌高?”
“也不算诓,总之告诉他我们的要求。阿启,你也希望我们族人的负担能小些,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我们应该反过来制他们。”诏林用不可抗拒的语气说:“为了首领与族人,今晚你好好表现,伯父相信你没问题。”
连父亲都搬出来,钟孟扬只能答应下来。况且诏林说的不错,一年两贡对于貊人而言是很大的压力,以往昊朝强盛,他们不敢不从。但其他外藩却很乐意来,毕竟昊朝为了维护大国体面,总是赏赐更多东西回去。但貊族人仍想少一事算一事,貊人六百年来未受驯化,便是想像祖先一样称霸。
昊朝规定貊人来时必须备齐条件严苛的贡品,为的是消磨貊人的精力。虽然朝贡仍得到大量的酒、面粉等等物资,貊人仍然心有不满。
那捎信的典正还带来一件王侯礼服,说是皇上特赏,但钟孟扬想这应是玌高缠着皇上赏赐给他。
回了房,他脱下常服换上那件斑斓礼服,却发现钟桔直接进了门,她现在改穿五缠,毕竟七琉璃太长,没人替她挽衣服。钟孟扬此时打着赤膊,他说:“妳怎么不敲门?我在换衣服呢。”
“启哥哥怕羞啊?又不是没瞧过,不然小桔也脱了,我们扯平。”钟桔甩了甩衣襟的结。
“别闹了,找我有事吗?”
“想看看启哥哥换上这衣服呀,等你老半天了呢。小桔有见到南靖王呢,他像女人一样美呢,好像花坛里走出来的花儿。像,像兰花吧。”
“花坛走出来?他大概不喜欢这般形容。”钟孟扬换好衣服,戴上冠帽,像极了昊朝王侯。这身装扮要进内城,恐怕黑羽军也不会阻拦。
“南靖王虽然好看,但还是启哥哥最潇洒了。”小桔勾着他的手,陶醉地说。
“别说傻话,倒是妳今天有去哪?”
“司徒美人带小桔进皇城参观御苑呢,虽然动物大山里多的是,但御苑里有好些奇怪的动物。有个像小马儿,却又不是马,又温驯又可爱的,司徒美人还让小桔骑着牠四处兜。”钟桔骄傲地说。
“看来妳跟后宫处得不错。”司徒美人乃皇上宠妃,因而能以美人身分召钟桔进宫游览。钟孟扬很高兴有个人替他招呼钟桔,否则光被缠着就够耗掉半天时间。
钟孟扬赴宴时,尚以为自己走错,因为地点竟是京师有名的妓院。这妓院便位于京师最繁华的街上,妓女不在门前招揽,只有熟门熟路的贵客才有幸临门。门楣上花灯还提有文人雅士的词,派头之大可见一斑。顾门的围事见钟孟扬穿得如此贵气,立刻毕恭毕敬的迎他,但他还忖那帮阉人怎么会来妓院。
领进门后,高台榭楼十分壮观,楼与楼间有桥梁串连,到处都挂着花灯,一片烟花繁华。大概城里的达官贵人都聚在此处,光是一小段路上便能认出几个大官。楼间的香艳韵事不言而喻,丝竹管絃此起彼落,欢笑似不停歇。
“玌高、玌常侍在哪?”
“是找玌大公吗?请,快请。”带路者听见是玌高的客人,姿态压得更低,一张嘴糖水似的甜言蜜语。
他带钟孟扬到了最奢华的阁楼,楼梯的护栏是用象牙做成,阶梯则取上等紫楠,光是楼梯便如此铺张,便不用说其他摆设。钟孟扬游学时去的多是酒楼,但即使是京师最好的酒楼也没有这么华丽,这算是让钟孟扬开眼界了。
玌高在顶楼三楼,那场地够校阅一队黑羽军,坐上的都是有官级的阉人,主位自然是玌高坐。这些阉人簇拥各色粉黛,听着软语细语。
“钟少主,快请入座。都停下来,把姑娘聚起来,让钟少主先挑。”玌高的声音似女人尖细,他本人朱红齿白,模样清秀,不像四十多岁。
那些服饰华美的女子笑着全聚到钟孟扬面前,姿态风情万种。
“玌常侍,在下就免了。”钟孟扬保持耐心地说。
“唷,钟少主莫害臊,不会是第一次上妓院玩女人?”玌高掩著嘴笑。
钟孟扬才想问这些阉人为何上妓院玩女人。
“没关系,让俺替你挑个好的,小玉,妳好好招待钟少主,他若不满意,俺就找妳算帐了。”
“常侍大人怎么这么说?您老看过哪位贵客说小玉不贴心呢?”玌高指定的女人袅袅走出。
这女人的姿色确实压倒其他人,鹅蛋脸细柳眉,桃花眼下秋波迷人。
“好好好,那换俺选了,好,就妳这小淘气了,剩下的自己挑,别客气。”
很快的这些阉人又抱回扑满香粉的女人。
“玌常侍,您要再下来此,是要在下看您玩女人?”钟孟扬质问。
小玉挽著钟孟扬的脖子,吹着气道:“或许,是要看你玩呢。”
“哈哈哈,小玉,说的好。钟少主,俺们就边吃边谈。”
“貊族欲助乃有心无力,一年两贡便是分身乏术,更遑论调派人手,因此--”
“钟少主,你们的条件只有如此吗?若是,俺现在就能答应你。”
“什么?是否请常侍先问过圣上?”钟孟扬没想到玌高会如此回应。
“俺还以为你要金山银山,想不到貊人的要求这么简单。好啊,这可是大喜事,大家干一杯。”玌高举杯欢呼。
钟孟扬心忖这可不是简单的事,但玌高却当作儿戏。让这短视之人掌朝政,钟孟扬不禁心寒。
“公子,您别锁著眉,把英姿焕发的脸给锁上了。”小玉轻轻抚着他的脸,那只手如白玉无瑕,软得仿佛蚕丝。“喝酒吗?小玉替您斟酒。”
“不必了,在下自己来便可。”钟孟扬谢绝道。他将那壶酒一饮而尽。
“呵呵。”小玉的笑声空灵如水,不似妓院女子会有的笑,她凑近钟孟扬,一双手蜻蜓点水游走他的身躯,“公子,您说被这么强壮的身子搂着,是什么感觉?”
“姑娘经验老到,应当很清楚。”钟孟扬嗤笑。小玉身上的香味不像其他妓女闻起来这么庸俗刺鼻,他的嗅觉灵敏,觉得这味道不是胭脂水粉。
“但是小玉很健忘,总需要不断复习,公子愿陪一回?”小玉趴在钟孟扬怀里。她笑靥嫣然,足让皎月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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