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中篇小说连载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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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槐自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时常想起她,想起她的痴情与美丽,想起古人“自古红颜多薄命”的感叹。她悲剧的人生刺激了我,以《红颜》为题写成一篇散文,在一家省级杂志上发表:


红颜者,貌美的女子也。

古往今来,红颜被多男人倾慕、追逐、诅咒和伤害?在历史的幕前幕后,演绎了多少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情仇?

红颜的美,在文人笔下千娇百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环肥燕瘦,窈窕婀娜;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间有多少故事流传和深埋?有几多欢狂与眼泪交织?一位诗人用“美得令人绝望”来形容红颜之美,让人感慨万千嘘唏不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绵延古今的时尚;“英雄救美”是男人襟怀;“怜香惜玉”是绅士风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忘乎所以的痴迷……

“冲冠一怒为红颜”,“宁爱美人,不要江山”,“千金一笑”……让红颜背上祸水之名。果真红颜祸水?那是男人贪婪、淫欲、缺乏自制力的借口。美,理所当然成为一种罪过。

红颜薄命。古今美女,似乎难逃这一宿命。在这男性主宰一切的社会,红颜之美更象雨后的玫瑰,虽也娇艳,但却美得苍白无力。红颜成为男人的一种装饰,一种资本,或者沦为一种政治祭品。昭君出塞如此,西施侍吴亦然。她们真正的爱情呢?是深藏香闺还是夭折于一种少女的想像?她们的美,在男人们的争来送往中昙花般消逝。薄命的红颜,如何抗争又何处控诉?我的一位貌美如花的学姐,被上司摧残自尽后,流言像脏水一样泼向她的亡灵。她的怯懦和不幸,以及世俗的龌龊和法制的疏漏,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如鱼刺梗喉。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一个男人,一生能得一红颜知己,足矣,甚幸!能成为知己的红颜,应该是红颜中最幸福的。心声有人倾听,快乐有人分享,痛苦有人化解,无助有人扶持。但是,茫茫人海中,知己何处寻?

一位朋友对我说,写一写红颜落寞吧。的确,她并不孤独,但却很寂寞,就像蝶舞蜂喧后的花朵,清凉地摇曳在夜的枝头。

今天,不断吸纳时代新元素的红颜,能否特立独行于自己的思想之下,并且毫无遮掩地怒放?


消失了两年的苏小从大连回来了。她打我手机约我喝茶。我推说有事。

她便在那边不依不饶,“好个孔逸帆,怕我吃了你吗?我们两年多没有见面了,我回来你不给我洗尘接风就罢了,难道还要拒绝我对你新婚的祝福呀?”

我和柳馨刚从新西兰度完蜜月回来,苏小就把我的行踪搞得一清而楚。

这个女人。

在茶楼,我见到了苏小。身着名牌的苏小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成熟女人的自信和风韵。她告诉我,从大连回来后她已经升职为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而她的那个酷似我的情人已经是省行的一把手。

“恭贺你和你们了,真诚的。”我说。心里却有些酸涩。

“真正应该祝贺的是你啊,爱情事业双丰收!逸帆,新婚之旅愉快吧?”苏小反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一股熟悉而又疏远的香味涌入我的鼻孔。

“谢谢,还可以吧。”我赶紧抽回右手。

“杨槐去世后你写了一篇散文,叫《红颜》,是吗?我在大连拜读了,很有见地,也很感人。”

“是的,只不过有感而发而已。”我不想在苏小面前讨论杨槐。

“天下的红颜都会感激你的。”苏小含笑对我说道。

“不至于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取向和行为选择,包括美女。”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很多人的选择并非出自意愿。这种无奈的选择,只是生活逼出来的一种策略,同时也是高成本的人生赌博。其实任何一个心态健全的人都渴望拥有一份真正的感情和一份相伴一生的幸福。”苏小动情地说。

“但是,做人不应该偏离最基本的原则啊。”我的话锋依然那么尖锐。

“什么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有尊严地活着吗?可“活着”是“尊严”的前提与基础啊!尊夫人出身名门,她有一把遮风挡雨的保护伞,她可以背靠大树有滋有味地生活。而杨槐和我,生于寒门,除了美貌一无所有。这样的弱势美女,如果没有权势作依靠,受到的骚扰要比一般女人多得多,受到的伤害也要比一般女人大得多。小槐当初选择了尊严和爱情,结果被爱情欺骗,被尊严抛弃。我把爱情典当给权势,结果改变了自身。”苏小对当初的选择一点也不后悔。

“臣服于权势与金钱的爱情必然失去光彩和生动,那不叫爱情,而叫功利或者交易。爱情可以是深谷中的幽兰,可以是浅水里的游鱼,可以是闹市上的吆喝,可以是树梢上的鸟语,但它不是笼中的金丝雀,不是金屋里的俏娇娃。你说典当爱情,你能把它赎回来吗?”我质问苏小。

“只要你给机会就可以赎回来。”苏小看我的目光有了些异样。

我连忙把话题转移到杨槐身上。我说,“要是当初杨槐像你一样做出明智的选择,她至少不会和我们天人相隔了吧?”

“你理解我当时的做法了?如果到了村小,即使没有遇上那样的色狼校长,我也无法在那种环境里呆上两年。说不准我早就疯掉了。”

话题又绕回到了我们。

是的,杨槐的遭遇的确让我更加理解苏小当初的选择。对她,我已经没有半点恨意了。当时苏小身后是陷阱,面前是长江。她必须过江,即便是贼船也得上。这是苏小的理论。杨槐和许多人缺少上贼船的勇气或者不屑于上贼船,故而失去了把握命运的最后机会。

柳馨打我手机,让我推掉所有应酬,晚上六点回家陪她父母吃饭,说这是老爸的意思。

我和柳馨的恋情公开后,命运就很眷顾我。先是提拔为要闻部副主任,接下来报社老总的大舅子叶知秋在驻省会城市记者站站长的任上闹出经济问题,刘总编紧急灭火,把他撤了让我兼任。于是我就特别忙。以至柳馨经常嚷着叫我辞掉一个,说这种延伸到八小时以外的公务活动不但有悖人性而且还是一种罪过。

我们结婚时,柳馨远在大洋彼岸的姨妈飞了过来,她送给柳馨的礼物是一辆雪弗来。现在雪弗来成了我的坐骑。每天我载着柳馨上班,双飞双栖,羡煞了好多同事。

婚后,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她好几次对我说,“逸帆呵,和馨馨搬回来住吧,偌大的房间,就我和你们爸,有时挺孤独的。”

柳馨接过话茬说,“妈妈,我们时常早出晚归,会影响您和爸爸休息。只要有空,我们就回来看望你们二老。”

由于我们是旅游结婚,新婚后便出国旅行了,所以岳父岳母还不曾同时光顾过我们的爱巢。今天他们竟然有此雅兴,我们当然要全力迎接了。我和柳馨到家时,岳母已经在屋里张罗开了。清蒸鳜鱼、火爆田螺、冰糖芝麻肘子……把平时冷清的餐桌挤得没有一点空隙。

岳父踩着钟点准时进了大门。他一看餐桌就大笑,“哈哈,好家伙,搞得这么隆重喔!”

待主菜上齐,柳馨开了一瓶橡木桶干红,人人斟上。然后清清嗓子,故作严肃状:“同志们,今晚是咱们敬爱的柳市长正式告别市长荣膺书记的第一餐,让我们共同举杯,祝贺柳书记走马上任,马到成功!”

亲情的祝福是官场男人倍感温暖的葡萄糖,他不需要分辩与堤防,只管尽情享用。柳明忠的笑声里充满了坦然的快慰与成就感。

今天下午三点,省委对文州市党政班子进行了调整,柳明忠由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调整为分管党务的副书记,虽然仍是副厅,但排位已大大靠前,个中玄妙不必多言。我和柳馨上午已经知道了内情,却不敢声张。出乎意料的是岳父竟然能回来陪我们共进晚餐,而且在我们的小家。

后来岳父透露,这是省上领导的意思,只宣布任命决定,不举行宴请。究其原因,是有两个班子成员没有竞争到理想职位,怀着一肚子的牢骚正无处发泄,担心他们在酒桌上借酒装疯,闹得大家都尴尬。

第二天,我接到老家乐水县委宣传部的新闻干事小齐打来的新闻热线,说武胜乡有一位姓杨的农民毒杀了该乡中心小学校长一家三口,然后服毒自杀,请我们派人下去对这一重大案件进行跟踪报道。

我倏然一惊,杨姓农民?毒杀中心小学校长?莫非是杨槐的父亲?杨槐自杀后,杨父到报社找过我,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声讨乔平川。我告诉他,我们的报纸是党报,有严格的规定,不能随便发这类稿子。他非常失望地走了。

案情并不复杂。凶手果然是杨槐的父亲。杨槐去世后,她的父母悲痛欲绝。长期卧床的杨母受此打击,成了间歇性的精神病人。杨父在清理女儿的遗物时发现了杨槐的日记。日记里详细记载了杨槐被乔平川强暴后沦为他情人的全过程。杨槐死后不久便破了案,地痞六哥因强奸罪再次判刑入狱。可是,仔细阅读了日记的杨父却认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乔平川,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步一步把杨槐逼上绝路的。于是他去找律师,想把乔平川绳之以法。律师告诉他,仅凭那本日记是无法告倒乔平川的,因为杨槐的死与乔平川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要告乔平川,他必须举证。杨父举不出其它物证,又不甘心女儿冤死,他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于是踏上了长达两年的上访之路。教育、妇联、司法、人大、政府,该去和不该去的地方他都去了。人们除了对他表示同情以外,便是叹息。

两年的奔走上告,本就贫穷的杨家债台高筑。唯一的回报是县教育局责令乔平川写了一份书面检查。检查的内容是对女教师关心不够,对村小管理不严。后来杨父妥协了,他找到乔平川,说只要给予一定的经济赔偿,他就不再上访。不料被乔妻黄某羞辱、奚落一顿,赶出了家门。

杨父绝望了。他在街上买了一包剧毒鼠药,准备一了百了。

就在他将鼠药化水递到嘴边时,黄某恶毒的话却又在耳边响起:“你女儿是婊子、娼妇、狐狸精!她勾引了我老公,你还好意思来讨她的卖身钱!子不教,父之过!你给我滚远点!”

绝望的杨父就有了极端的想法:小槐不能这样白死,我也不会让你们白活!我要你们全家陪葬!他又买了五包无色无味的剧毒鼠药,在夜色渐浓的时候悄悄投进了乔平川室外的饮水缸里。

次日清晨,人们先后发现了四具尸体。三具在乔平川家里,另一具在学校的后山坡上。

我了解了整个案情,却没有把它写成通讯发出来,尽管它能吸引读者的眼球,给我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刘总编责令我写,我却不屑于此,更不愿惊扰天堂之上的杨槐。我想,就让这幕悲剧从此尘封于岁月之中吧。

三个月后,苏小约我回趟老家,说是祭奠杨槐父女。她说,阮强拜托她给杨槐的母亲捎两千元钱回去,被她断然拒绝了。她还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阮强,尽管他现在春风得意已是副处。

苏小让我坐她的车,顺便帮她照看女儿。

我问她何时生了个女儿。她只是笑一笑。

一岁多的孩子,极具灵性,长相酷似我,名字叫苏思凡。

“是你和他的吗?”我知道那个人长得与我相像。

她突然刹了车,目光锁定我的眼。

“你说呢,逸帆?是我和汪瑞的还是我和你的?也许这永远是一个秘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思凡是我的女儿!哈哈哈……”

车子重新启动。

在反光镜里,我看到了苏小眼角的泪。

杨槐父女的坟,安置在她家后面的一片槐树林中。

正是四月槐花开的时候。槐香随风漂浮,时浓时淡。

杨槐的影子,伴随花香,在我脑海,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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