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运中的三个“庄”

晚上在单位值班,闲暇无事梳理过往的种种,忽然发现,对我的人生轨迹产生重要影响的三个地方竟然都名“庄”。

1994年底,刚满15岁正读初中二年级的我决定辍学了。

那几年,老家县城“装车”的摊子很多,他们把不知从什么渠道采购来的北京BJ—2020S吉普车的全部零部件组装成车,再以较低的价格卖到偏远地区,挺赚钱的。身边不少同学小学都没上完就去装车挣钱了,随着越来越多的昔日鼻涕呼哧的同学皮鞋手表的“阔”了起来,坐在教室的我的心态也逐渐变得浮躁了,厌学的情绪与日俱增,随之而来的是学习成绩大幅下降,尤其是数学、物理,到了初二第一学期末,基本已经不会几道题了。加之父母那段时间也受了“上学无用论”的影响,于是,在期末考试之前,我就毅然决然的辍学了。

西崔庄——改变我人生轨迹的“庄”

1995年春节过后,父母原本打算让我去学厨师,由于种种原因未果,后来便决定去学汽修技术。由于老家那边装车是全新零部件组装,技术含量不高学不到什么技术,而徐水那边装车用的全部都是旧零部件,旧件修理、翻新再组装,从中可以学到修理技术,所以我便来到了徐水县西崔庄做学徒工。

这个村里不少人家都从事翻新吉普车的生意,工头一家带着二三十个工人租住在一个院子里,谁家有需要,一个师傅带着一两个徒弟就到谁家干。每天早晨5:30起床,洗漱完毕先去干活, 7:30——8:00回来吃早饭,12:00——13:00午饭加休息,天黑收工回来吃晚饭。夏天的时候晚八点天还不黑,一天要干十三四个小时的活。吃的也很简单,一日三餐都是馒头,菜是清水煮菠菜,只有盐没有油,偶尔能在碗里发现一颗1厘米见方的肥肉,因此洗碗时异常方便快捷,绝无油渍,冲冲即可。有天父母来看我,给工头一家买了不少礼品,中午工头请他们去饭店吃饭,母亲不去,坚持留下陪我吃菠菜馒头,记得她当时一边吃一边哽咽着说:“你在这儿吃这个,我去饭店怎么吃得下!”

干活的时候师傅负责修理和组装调试,即把回收来的破旧的发动机、前后桥、齿轮箱等等全部修好待用;我们学徒则负责翻新,先用液化气喷枪把底盘及师傅修好的部件表面的旧漆皮、油污等杂质烧掉,再用砂纸、钢丝刷、角磨机等工具把表面打磨光滑,表面的坑洼及焊缝等处还要刮涂一层腻子(学名原子灰)填平再打磨光滑,最后由师傅喷漆,喷好漆的零部件和新的竟也一般不二,翻新完毕后组装、调试,一辆崭新的吉普车诞生了!从一堆破烂到变成新车,只需要三天时间!要不是亲眼得见,你绝对不敢说那是由一堆废旧零件翻新出来的!自古高手在民间!当然也不都是旧的,像内饰、车灯、轮胎这些都是全新的。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我装的第一辆车的许多细节:那个旧底盘从中间断裂为了两节,水平高超的师傅把这两节焊接起来,我用角磨机把焊缝磨平,然后打腻子、打磨、喷漆,完工后丝毫看不出有“骨折”的痕迹,我只能祈祷这个底盘千万不要在行驶途中突然开焊而造成事故(后来听说这部车被卖到了拉萨),也在师傅们的谈笑中得知了不少他们的作品闹出的笑话,其中一个比较经典的是:谁谁开着某某师傅组装的车,在给客户送去的途中突然熄火,打开发动机盖检查半天也没找到问题,最后经过仔细排查,惊喜地发现油箱竟然不见了!往回走了不远果然找到了滚到路边沟里的油箱。

有一天又接了新活,下午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师傅让我把零部件用平板车给东家拉过去,就是农村常见的那种牲口拉货用的平板车,只是没有牲口,需要我来拉车。看似不大的一辆板车,底盘、后桥、变速箱、分动箱还有一箱螺丝,都放在了上面!更可气的是还有一个车轱辘轮胎是破的,打不上气!这是在考验我吗?因为师傅另有事情,需要我一个人拉车送过去。开始的一段路是硬化了的水泥路,虽然有个轱辘没气,但拉起车来还不是特别吃力,拐进一条黄土路面的小胡同,前面有个泥坑在等着我。前两天下过雨,现在坑里虽然没水了,但很松软。泥坑大概5、6来米长,几乎占据了整个胡同的宽度,绕不过去,而目的地就在胡同尽头,别无二路,好在只有这一个坑,坑以外的路面还算坚硬。我把自己能搬的动的变速箱、分动箱还有螺丝一个个先搬过去,车上只剩下底盘和后桥,我停在离坑约10米远的地方歇了一下,然后憋住一口气拉着车小跑起来,企图靠惯性冲过去,然而冲进去不到1米车轮就陷进去拉不动了。我前后望了望,长长的胡同不见一个人影,大概都在午睡吧,只有靠自己了!胡同很窄,我将车把扭转到胡同左边墙根,右侧的车轮能够向前挪动几厘米,再将车把转到右边墙根,左侧的车轮又能前进几厘米,就这样,在那个夏日的午后,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我终于艰难地把板车挪出了泥坑,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汗水湿透的衣裤紧紧裹在身上。

拉着车走在剩下的路上,透支了体力的我呼吸还很急促,脸上的热汗还在滋滋地冒,太阳穴处的血管随着心脏的节奏突突地跳着,眼球有些发胀,视线有些模糊,大脑却活跃了起来,正是这个万恶的泥坑,引发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思考,当时想了很多:我究竟在干什么?我能学成出徒吗?以后自己开个汽修店还是与人合伙?忽然感觉周围的景物竟是那么的遥远,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思绪飞扬,又想到了那间教室和谢顶的班主任,我走后谁坐了我的座位?现在是第几节课了?这个时间同桌又在哈欠连天打瞌睡了吧……不知不觉的,我开始怀念曾经认为枯燥痛苦无用的上学的日子了,怀念那份平静、那份安逸。

泥坑拉车的第二天,正是四肢酸疼浑身没劲,加之思想波动心不在焉的时候,我被师傅骂了一通,原因是4个弓子板(钢板弹簧,需要全部打开,一片一片的清理、打磨、喷漆)锈蚀的太严重,20条螺丝没有几条能拧下来的,喷了不少汽油也无济于事,我不想在这上面浪费过多的时间,就用切割机把螺丝切了,准备组装时换新螺丝用。师傅过来看见地上切断的螺丝,马上板起脸说:“你倒会省劲!”我指了指那箱螺丝:“那不是有这么多新的呢嘛!”师傅说:“什么都用新的,怎么给东家省钱!”随后又数落了我半天没用、废物、连个螺丝也拧不动之类的,气得我当晚就请了假,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坐车回家了。其实当时也没有不干了的想法,就是想休息几天。回家后给母亲详细地说了在那里的情况,母亲趁机劝我:“别回去了,还是去上学吧!”我当时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在西崔庄,我初尝苦味:饮食之苦、学徒之苦、体力透支之苦、前途迷茫之苦。虽然那些苦和很多人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之前一直在上学、从未吃过苦的未满16岁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现在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那个引发我思考的泥坑,我是不是会在西崔庄继续坚持下去?那样的话我现在是怎样的光景?汽车修理工?结婚十五六年、孩子十四五岁?比现在过得好的可能性有多大?无法想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工程师、提干、入党这些标签都必将与我无缘。

可以说是因为一个泥坑,我的人生轨迹在西崔庄改变了方向。

胡家庄——重燃学业希望之火的“庄”

1995年9月,我重返校园,来到了胡家庄乡中学——我的第二个“庄”。

这时候原来的同学们已经升入初三了,我只能重读初二,父母给我转到了胡家庄乡中学。选择这个学校,一是怕我再回原来的学校见到旧日同学不好意思,二来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学校的学风很好,没有原来学校那么多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

我被分到了初二年级15班,和弟弟在一个班,班主任张老师介绍我的时候就和同学们着重说明了“这是某某他哥”,这让我着实尴尬了一段时间。

尴尬过后,学习步入正轨。原本我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在班里就是拔尖的,成绩太差使我产生厌学情绪的科目主要是数学和物理。因为体会过学徒的不易,便更加珍惜校园里这份轻松平静的学习机会,因此学习倍加努力。再加上毕竟上过一个学期的初二,虽然成绩不太好,但课程内容基本都还有些印象,别人是在学习新知识,我却相当于在复习巩固。两个方面的原因叠加在一起,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以前令我倍加头疼的数学、物理计算,竟变得易如反掌,以前打死记不住的公式竟也能信手拈来,第一次期中考试数学就考了第一,90多分,比这个班一直以来的女学霸多了10多分,使我信心倍增,考得越好就越爱学,越爱学成绩就越好,良性循环,之后我的学习成绩一直稳居前列。

在位于胡家庄乡胡家庄村的这所学校,我的学业的希望之火重新开始燃烧,且越烧越旺,使我找回了自信,看到了前方的曙光!1997年6月参加中考,我以总分694分的成绩顺利升入县一中(当年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好像是630分)。特别感谢当年胡家庄乡中学的张微新老师、张兰慧老师、卢水老师、崔宝财老师等教导我两年的全体老师们!

石家庄——终圆大学梦的“庄”

高中三年,不堪回首。尤其是高二高三两年,从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开始,便要强令自己一个猛子扎入题海深处,同时忍受着来自自身内外四面八方的压力的折磨,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好像随时会窒息、会崩溃,这种感觉越往后越甚。当年我们学校对面是一个看守所,我曾说过“如果从看守所出来能有大学上,我宁愿去那里面待三年!”

纵观我高中三年的学习成绩,就像一条开口向上的二次函数线,在高二期末的时候达到了最低点。各种原因导致的情绪低落意志消沉贯穿了整个高二以及高三上学期,学习成绩也如低落的心态一样,始终在班里中游甚至中下游徘徊。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海深处的落水者,已筋疲力尽却看不到岸边找不到方向,但也不甘心就这样沉下去,仍在不停地挣扎。转眼时间来到2000年5月初,距离7月7日高考只剩下两个月!模拟考试成绩下来了,我考了一个历次模拟考试的最高分,444分,也正是这三个4,仿佛是一阵刺耳的闹钟,把我从沉睡中惊醒,促使我进行了反思:444,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了吗?不由得又想起了5年前的那个泥坑,我现在又陷进了一个泥坑,那个坑我能出来,这个坑就不能吗?

自己给自己鼓劲之后,我做了一个事后看起来相当正确、科学而且高效的计划:首先要给自己减负,当初不就是把变速箱等卸下来,只拉着底盘和后桥才过的泥坑吗!语文、英语一眼都不必再看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两科都考120左右没有问题,最后的两个月我的车上只拉数理化。留给每个科目平均还有20天的时间,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这三科的知识点均详细的分成了10来个专题,不如物理我分成万有引力、子弹穿木块、电场运动、磁场运动、电磁复合场运动等专题,从自认为最重要和最薄弱的开始,一天主攻一个专题,管你哪个老师在上面讲些什么,我只按照我的计划来(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只要你不影响其他人,老师已经不再干涉你在干什么了),其它的内容一概不理会,就只在茫茫的资料、练习题里找这个专题相关的反复做,一天做几十、上百道大题,一遍遍地重复巩固。就这样的突击复习坚持了一个半月,把我自己归纳的重点专题都拿下了,基本完成了计划任务。同时,我也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我在杂志上选择了3所民办大专院校,如果高考失利,民办的我也要去上!

事实证明疯狂突击的效果显著,考场上拿到试卷后我惊喜地发现,数理化考题最后几道大题的80%,以及选择填空等小题的60—70%都是我突击练习的内容,尤其是物理,所有的大题都是我耗时最多反复练习的专题,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大概应试教育、题海战术的优缺点都体现在此了吧。最终我在2000年的高考中取得了总分524分的高中时代最好成绩,两个月的突击提高了80分。当年的二本分数线是501分,我如愿被河北科技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录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二本,但这于两三个月之前的我来说是不敢想象的。

2000年9月6日入学报到,我来到了人生中重要的一站,我的第三个“庄”——后来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国际庄”的省会——石家庄,在这里开始了我梦想已久的大学生涯。从此,位于新华路505号的这座校园,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在这里电脑、网络、oicq、太行山聊天室等等原本陌生的事务开始融入我的生活,我也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如饥似渴地研读我喜欢的唐诗宋词、古典文学,终于游出了浩瀚的题海,也终于读到了我心仪的专业。参加工作十二年余,虽不太满于现状,但我最不后悔的就是我选择了电气专业并从事着电气工作,与电力系统结下了不解之缘。很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回顾自己在三个“庄”的一段经历,每一步都是有其价值的。前些年父亲曾自责当初不该让我辍学而浪费了一年的时间,我告诉他如果不辍学没有西崔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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