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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这个世界,我所降生的这个世界,是个机械,枯燥,莫名其妙又无聊透顶的地方。
它就像一组复杂的多元方程,每一个人都是那里的一个字母。每天,它按固定的格式无休止地向下化简,偶尔耍些小聪明,但总是按照那无聊透顶的规律解着。
每个人的生与死只不过是解方程过程中诸如换元之类的小花招,终究都是能被代替的。某个x的表达式,写成t有什么不可以呢?你身体的某个细胞,用一个分裂的一模一样的细胞替换有什么不可以呢?同样地,身为社会这个机体的细胞,身为这个方程式的一个未知字母,你也是可以被替换的。你存在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诞生了,很无谓。这么想着的我感到无限的孤独。
……不,我不能这么想。
我讨厌孤独。我讨厌无法表现出亦无法被理解的苦痛。我讨厌……萌发这些念头的那一部分自己。
不如这样吧。
这个世界,我所降生的这个世界,是个理性,安宁,适当地色彩斑斓而富于简谐美的地方。经过了无数代人的努力,我们人类终于不用再面对藏身洞穴时,面对外面未知的世界那样的恐怖。笛卡尔的梦想终于得到实现,世界就像一组复杂的多元方程,每一个人都是那里的一个字母。
我亦是这里安静而自得其乐的字母。我是佩尔·法埃尔,我是动点P那给定的横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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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一个无谓……不,一个值得纪念的午后,我出生在这世界上。
“恭喜,夫人!他是个健康的Alpha男孩!”护士小姐这么告诉我那Beta母亲,立刻在围着她的家族成员中间发出一阵惊喜的骚动。我父亲也是个Beta,我有个大家族,几乎每个人都是Beta。这是常见的事,但像是有着某种极端隐性的遗传,或者变异,谁知道呢。
谁都知道生为一个Alpha意味着什么。流淌在血液里那点儿有趣的信息素神奇地(同时也是符合理性规则地)促进着我的大脑和身体发育。其实由我一直强调“理性”这个词很奇怪。因为常理中,理性是个被Beta挂在嘴边的词……而我们,Alpha们一般不被认为是愿意沉默地埋头科学的人。我们会有出众的雄辩能力和领导才能,或者就是富于驰骋赛场的激情。
因此在听到护士小姐那么说了之后,大家几乎立刻就想象出了未来的我——长相是我爸的翻版,微妙地融合了我妈的一些元素。工作体面,受人尊敬,家族聚会时带着自己美丽温顺的Omega伴侣,在气氛尴尬的时候适当地扔出各种机智又恰到好处地幽默着的俏皮话。
我没使他们失望。至少前十几年。
童年的我表现出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应有的样子,活泼到了有点多动嫌疑的程度。整个家族经常来往,同龄亲戚和别的玩伴都有不少,几乎都是Beta。显然我是那中间的孩子王,很小的时候就时常耍点小花招,比如以零食诱惑,把他们训得服服帖帖的。有时其中会有人因为大人对我明显的偏爱而感到不满,但是我也不是个软蛋……毕竟谁都打不过我,不是吗?
启蒙教育也相当省心。唯一的问题就是我经常难以集中注意力到那些枯燥的(全息投影的)书本上,而在掌握拆全息投影机的技巧上又天赋过人了点。……嗯,虽然当我又把它组装起来之后多出了几个零件,并因为干太多这种事,屁股差点被忍无可忍的我妈打成减数分裂状,但多年之后这些都成为大家一笑而过的有趣往事了。
我健康快乐地度过了童年,无所畏惧地度过了少年。青春期我在家乡城市最好的一所学校里面学政治类的社会科学,爸妈热切地希望着我将来成为从政,或至少从事法律。他们甚至已经隐隐地为我铺好了如何走上那条道路的小径。说实话我并不反感他们这么做。社科还蛮有趣的,我自觉也是能做好的,并且他们这样为我免去了许多麻烦——而我讨厌麻烦的事情。这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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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样的人呢?
它先是隐藏在青春期正常的叛逆心理里,因此难以辨明。等到我真的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变异。端倪是,突然对“在不久的未来选择自己的Omega伴侣”这事感到非常烦躁和抗拒。
那时没有真正见过多少未被标记的Omega,但光是媒介上看到的和少数几个已婚的Omega亲朋,就足够让我因他们浑然天成的美而脸红心跳了。本来,对童年的我来说,拥有自己的Omega伴侣是一件足够令人期待的事情。写在我基因里的保护欲和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我大概也想过——肯定也想过——,将来一定会牢牢地保护好那个带着我标记的人,不使之受到任何的伤害。
所以也不知是哪天开始,突然感觉到了别扭。
我意识到很快我将找到他,或者她……简简单单地,成年以后,一旦当我愿意……只要信息素相适,只要在长长的列表里选择一个就行了……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应该是的,本来应该是的……可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萌生出常人不该有的疑惑,这就是变异的先兆。开始,这只是一点微暗的火,但很快就发展得无法扑灭。我记忆中有一双莫名其妙的哀伤眼睛,可能是梦中或者媒体中见到的。眼睛主人是谁完全记不清了,但我绝对地相信这是某位Omega的眼睛,那种美被悲哀所浸染,我猜想那是因某种复杂命运带来的伤痛。我,很可能……与我结合的Omega,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可为什么呢?难道你不想与我结合吗?“Alpha凭借性本能和Omega互相吸引,Beta根据基因最适原则选择伴侣”,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只要这样……就行了吗?
简单到让人感觉不适的地步。但只有我感到不舒服,是哪里病变了吗。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不如这样类比吧——我记得在那个没有ABO性别的时代,多是异性间结合的:我就像一个那个年代健康成长受通常教育的普通人,长到青春期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
并且比那种情况更寸步难行。当时的世界绝不可能只有一位同性恋者。但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的情况连定义的词汇都没有,这么多年我嘲讽地管它叫“返祖现象”。
然后有一天,我醒过来。像是以前都在做一个长长的梦一样,只有从那时开始有了“活着”的实感,脑子转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快。我生在这世上了——佩尔·法埃尔此刻正存在着。他的人生将会是令人艳羡的一片灿烂——不但灿烂,还像函数图像一般遵循着解析式延伸开去。而解析式表明他是个增函数,也仅仅是因为出生时他有着Alpha信息素。如果当时那隐性的遗传写的是Omega这个词,我就正在向下无尽地掉下去吧。
这从普通逻辑上来说很奇怪。苦闷的我第一次把类似这样的念头告诉好友时,他们说“可是把我们的生活强加给Omega,他们也不会愿意啊”,“什么时候说过Omega不比我们重要了?狭义的完全平等主义都是多老掉牙的论调了,你是怎么了”。
我明白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但我并不觉得我们在沟通同一个问题。
那时我偶然间翻开了一本破旧的书。它就像我现在收藏的所有古董书一样泛黄,毕竟新印的真纸质书凤毛麟角,而且内容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即便我知道具体事实应该是如何,即便我崇敬真理——你便是宇宙之心。整个世界都是因为你而牵系,才开始转动的,你知道吗?你能明白吗?不——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因为你的美与智慧而无法呼吸……」
真是既疯狂又恐怖,不是吗?毫无逻辑性美感可言,通篇不知道在扯些什么玩意。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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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病了。就在我的大脑里,一定是哪里病变了。哪根神经端节偏离了应有的位置。
我病了。可是,怎么办呢。没有人能医治我的病,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病在哪里。学业和家庭生活一如既往,谁都没有察觉出来我内心的异化。该死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忍不了了。有一天我对父母说,爸妈,我不会从政了。
我不愿意从政。我要做一份不属于Alpha的工作。
脑科学。精神病学。神经生理。理论心理。什么都行,因为——
但是最终还是没把“我想看看自己是哪里不对劲”说出来。
……我和父母大吵一架。他们执意反对我转学——不仅因为我要研究的是一门极其适合Beta的科目,还因为它非常吃力不讨好。最近这几百年人类科学飞速发展,但只有在这一片的范畴,机械化辅助的程度是最少的,还需要大量的人力。因为脑实在是太复杂和微妙了。那明明暗暗的褶皱是一整个情感的中枢,那层层叠叠的沟回是一整个宇宙的缩影。而我要做的就是切开它们,把它放到光下,做一个恼人的闯入者,去剥离那些神经,把流动的阴影翻译成我看得懂的语言。
并且那天我在盛怒之中,脱言而出告诉他们我已经决定不会像常人那样早早选定伴侣结婚生子。照理说这是纯乎我自己的事的,在那关头说出来却更加深了他们的失望和恼怒。
“……佩尔,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特立独行!从小你就被当作最特殊的,是我们把你惯成这样的吗?……”
“太不像话了,别人会怎么说——”
我愤怒地大喊:“你们以为我是自己想要特立独行吗?我巴不得像你们期望的那样舒舒服服地过活——没有人应该生来就是异类的!没有人!我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事实是我就是了——都变成这样了还在乎别人怎么想——去他妈的特殊!”
无论如何不该对父母这么说话的。结果是,这番无礼的话惹得他们更生气了。那天之后的事情我一直不大愿意回忆。“人趋向于忘记令人不快的回忆”这话说得非常正确。
某种意义上,我是个不孝子,不是吗?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也明白,并且对此感到隐隐的愧疚。可该死的,我已经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了,我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呀。
该死的,我是自己活着的呀。
我从那拥有太多喧闹亲朋的家族里搬了出去,开始自己过活。一瞬之间,在成长过程中围绕着我的络绎不绝的关注和称赞都悄无声息了。这确实,一开始让我感到落寞……我说不好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被人注视。一方面我确实有容易膨胀,需要被夸赞来满足的虚荣心,可心里那部分病变的因素也害怕被人发觉。
但我尤其惦记那本磁石一般的书。我又得到了别的书。一样的,里面尽是些疯话,是古代人称之为文学的那种东西。的确我在学社科时,曾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看到过某些古代作家的名字……比如,莎士比亚。他在当时可能是个很负盛名的人吧,不然怎么能在现在的参考资料边角里还看到他呢?
后来我看到了那个词。可是并不理解。
我命令搜索引擎定义“爱情”,它为我打开“多巴胺”这个词条的附录。我感到一阵失望。
我在期待着什么?神经学方面的解释难道不应该是最准确严谨、令人满意的吗?
尽是冰冷的定义、尽是冰冷的定义——我究竟怎么了,我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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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自己站在风光秀丽的一处郊外,或者可以称为未经人工踏足的野地。天空晴好,金黄的阳光将四周摇曳的植物照得光辉灿烂。溪流在我脚边满足地哗哗流淌,柳枝的末端浅浅地在水面划出长条形的波纹,新枝都还是嫩绿色的。看不见的某处有鸟类的歌唱。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地方。自从翻开那些书,它就并着一同显现。
怎么说呢。就像时过境迁后亚当夏娃的伊甸园,就像某个有自毁倾向的黑客幻境中荒凉如歌的沙滩,就像某人梦中所见,有他的母亲与爱人的金乡。……这是我的金乡。
在这里,我像那淡色玻璃般透亮的天空发出询问。
自由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
罗密欧伏在那冰冷的墓穴,死神还未使朱丽叶的双唇变作苍白。他的面孔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格蕾辛,可怜的姑娘,愚蠢的、愚蠢的姑娘。你为何要跪在那胸前插剑的圣母像前?又为何在最后仍止不住呼唤他的名字?……
……无法遏制的痛苦与呼喊,疯狂的怒火与悲恸的哀鸣。……那是个有战争要打,有爱人要保护,有命运要斗争的地方,随时响彻着可怕的暴风雨。疯狂,无理,惊恐万分,不可理喻。每个人都是疯子,自由是臆想,爱情就像疯病。
……可是,每个在那里的人,明明只是纸页上的故事,却比现实所见的那些人更加……更加像个"人"。这又是为什么,明明只是一群物质上做不到舒适,精神上做不到理性的愚蠢疯子,不是吗?
理性不断警醒着我,叫我从那片长满野草的荒地返回钢化玻璃制的现实,可我舍不得离开。尽管一遍遍地提醒现实当然要比这种已逝的虚幻好……我当然是知道的。
我当然是知道的。突然间我似是明白了。这一切如此简单,如此合乎情理,答案就悬在我头顶上方令人舒畅的空气里。我伸出手去抓它,瞥见池塘里一朵睡莲绽放。
我是一个天生的异类。我憧憬这片光辉灿烂的荒野,我憧憬书页之中光辉灿烂的爱情,我憧憬已经逝去的光辉灿烂的时代。
我憧憬疾病和恐惧,我憧憬挣扎和战斗,我憧憬痛苦和不稳定,我憧憬疯狂。我憧憬自由。我憧憬爱情。
——下一秒金乡离开了我。我睁开眼,看到一个机械,枯燥,莫名其妙又无聊透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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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
无限的孤独正向我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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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这个专业范畴里做得也算不错,成为了认证医师。和父母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他们毕竟还是我的父母,只不过回不到亲密无间的状态了。我当然没有结婚,一个人住在郊区一个安静整洁的地方,没有人会打扰我。这里的冬天很长,夜晚能听到雪从针叶树上落下的声音。
我仍然社交。我擅长社交,但我再也难以对人交心。艾茉拉德·菲利克斯,还有温特穆德·格里斯特,算是我不多的重要的朋友。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多多少少可以捡回一点幼时充实又得意的样子,可以得意忘形,可以大声谈笑。两个都是很有趣的好人。艾茉活泼敏锐,善解人意又会照顾人;格里斯特则是个逗比,但他毫无疑问地非常聪明。
有他们在好过很多。不过也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离群感无时不在,无法躲避。我可以不去回忆与父母闹僵时混乱的场面,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离群感。它刺入骨髓。每当工作完毕,朋友聚会结束,我收起笑容,那个瞬间开始就又回到那里了。
我从市中心图书馆的楼上向下望下去,看到车水马龙的世界,几列悬浮列车从空中轻盈地滑翔而过。红色和黄色的灯光印在青灰色的天空下,在出神的我的眼睛里放射成圆形光斑。世界正在稳定地运行着,多么巧妙,简谐运动的韵律——我深知这样的世界远比我书里的那些更加珍贵。那时不仅有罗曼蒂克,更多的是无可理解的残酷和荒谬。……我眼前的社会。这是奋斗了几十几百代人的成果。
毕竟我曾是个不错的社科学生。这真是讽刺极了。说到底这世界完全没错,病变的只是我而已。只有我一个人希望回到那个疯狂的时代,不是吗?
在这个世界里我不可能去爱别人,也不可能有人爱我。
这正是我孤独所在。
无论是艾茉拉德还是格里斯特,都不能明白。前者对现实的认同感堪称完美,完全没有什么东西引起她的浮游感。后者……我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在装疯卖傻。
我曾问格里斯特你做过梦吗,那时我们正好聊到梦的事情。现代人成年之后一般不会做梦。
"当然啦!"他理所应当似的回答。
这使我感到吃惊。赶紧忙不迭地追问他都梦些什么。
"喔,超级棒的,"他发笑着说,"我梦见我是个国王,格里斯特王啊哈哈。对就是那种君主制国家的国王,而且还有实权诶,我靠,吓死我了。那都是什么时代的东西了。我还有四个超厉害的近臣,都是谁来着……因为不常做梦所以没怎么搞清楚,梦里的我好像有点呆呆的……"他又突然指向我,"对了!是你喔!佩尔你就是本王的臣下之一吼!"
像这样的事多了之后,我就渐渐不对寻找同类抱有希望了。
浮游着的离群感真是太难受了。我已经老大不小了,早就不是自命不凡没病找病以彰显自己独特的中学生了。真正有病的人因为明白病痛的痛苦,是无法理解为何有人还要伪装的。
我曾想象过时过境迁后,年老衰弱的我。不工作之后,仍然住在一个冬天很长的地方,在下雪的时候看书,偶尔抬头看一眼寂静的世界。人生最后的几年,跟最初的几年形成讽刺的反差。也许,我自嘲地想,很多年后我终于从冰层上跌落,静静地老死在家中。要过很久很久,等到我的尸体开始腐烂,才会被人发现呢。
我得承认这种人生一点都不酷,一点都不好玩。任何人都……我多想……不再像这样,像死了然而又动起来的尸体一样,活在这里啊……
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一定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的精神混乱曲线随时都在可以视见的地方。有时它会危险地浮动。我知道至今它都没有显示出异状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并不觉得我正确而社会错误,并不因为自己的离群感感到愤怒,并不想因此为理由报复他人。
可是这于我自己倒是更加难以忍受。躲避钝痛是人的本能,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不想,我不能再这样……因为太难受了……
你明明清楚的不是吗?
绝对不能再往前跨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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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佩尔,你所降生的这个世界,是个理性,安宁,适当地色彩斑斓而富于简谐美的地方。你首先要承认这点。
好的,我承认。你说得对,这世界是这样的。
——然后,佩尔,你也是这个方程里平等的一个部分。没有任何好纠结的,没有任何一个答案是疯狂的无理根。
好的,你说得没错。当然每人都是一样的,我也从来没被排除在外过。
——接着,佩尔,你所热爱的灿烂的光辉,那些仅存在于书本和历史里的东西,你当然可以读它们。但是你不能拿它与眼前的真实作比较。你可以把自己……关在光里。如果你愿意。
那真是太好了。我当然是愿意的。
——那么当你从那幻境中抬起头来,看到现实的世界时,你该怎样评价它?
它是个理性,安宁,适当地色彩斑斓而富于简谐美的地方。
——非常好。最后一个问题,佩尔。你知道所谓的"双重思想"原则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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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会萌生一种错觉,仿佛我也可以像常人一样思考和生活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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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啊。
他是个迷人的人,我的新病人。关于他,有一件事开始让我感到比较费解,但现在我差不多想到了,那就是他身上那份我从未在他人身上见过的气质到底是什么。
如果人被完美地复制到雕像,复制到全息投影里,一般的那种美也是会随之而去的。但是他不行。他必须像这样活着,他的脑中必须仍然流淌着思想。
那就是思想。没有什么比流动着的思想更加美丽的了。尽管它们此刻只是无序地冲撞……他被世界放逐,从一个略为拘谨但友好的正常人变得厌倦又病态,一步步走向疯狂,等于掉入了黑暗之中……但就这样让那份美被磨蚀掉,真是太可惜了。
也许我该尝试一下,不是吗?也许我可以试着……唤醒他。
……
我的手指碰过我珍藏的那些旧书的纸页,它们曾经每一本都被我好好地装订过,整齐安静地待在架子上。可现在散成可怜巴巴的纸片,落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地板上。
他红着眼睛站在对面,像摆出防御姿态的动物一样警惕又有点恐惧,但是仍然倔强地盯着我。我几乎能看到前所未有清晰的思想电流在他的黑发底下闪电般运动——多么奇妙啊。
多么奇妙啊,我向他走去。多么奇妙啊,被封锁在黑暗中的他与……目视着光明的我。不过终究来说我还是要比他幸福一点的不是吗?毕竟我眼前的是光辉灿烂的世界啊。
两个世界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