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舅舅在生病前和我的关系最好。

我出生的时候，舅舅已经回家独居两年多。他会画画，焊工，木工，养猪，炖肉。他会用狗尾巴草编兔子，卸自行车链条做火柴枪，游泳，模仿我妈的签名，模仿我的笔迹和估算我的算术题正确率。

第一次爬山是舅舅带着的，所有我够不着的山岩，跨不过的水流，他托一下挟一把就能克服。舅舅无所不能。

路牌上的生字，大人谈话中的莫名其妙，问舅舅总会有答案，舅舅无所不知。

和妈妈说话总会岔线，她常常假意惊讶的敷衍，还自以为我看不出。而当我向舅舅展示午休紧紧闭眼，呼吸规律而大声的瞒过幼儿园老师这些奇技淫巧时，他常常佩服的微笑。

家这边日照充足，地广人稀。车开在路上，两边总是田。

二年级的暑假一天和爸妈外出游玩，回来的路上因为错过高速入口而走上了一条崎岖的路。忽然车子熄火，爸爸说底盘什么的被蹭到了，进退两难，让我和妈妈下车减轻载重。

然后我看到了夜晚的向日葵田，原来晚上，向日葵还睁着眼，像家里的猫一样。它们齐刷刷的扭着头，全部盯着我，我噤气对视，不敢躲过它们的目光。原来向日葵在晚上不是笑着的。

最后车子出来后依然无法发动，后来舅舅开车来接我们。

回去的路上爸爸气哼哼要自己在前面开引车，舅舅到后面的车子上掌握方向，我没有换车，但是代替妈妈坐在了副驾驶，和舅舅一起面对这个黑乎乎的车厢。

我告诉舅舅，窗外的向日葵没有睡，虽然你现在看不清楚，可是他们没有睡。我进一步想到晚上我在睡的时候，风，树，鸟，它们是不是也醒着，会不会在看着我，我不知到他们会怎样，可是光是知道它们在看着我，我就很紧张，我原来以为除了医生，只有月亮会在晚上值班。舅舅说，你困了自然就睡了。

这次我觉得舅舅在回避问题，我只是在向他求助怎样解决失去意识不得不睡之前的精神紧张状态，不是说我睡不着，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因为没有哪一天早上我不是被妈妈喊醒的，睡眠从未缺席我人生每一夜。

舅舅大概意识到了他回答的浅薄。试着用另一种方法劝慰我：你之前不知道的时候不也睡的很好吗，它们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再假装不知道，这完全可以和从前的状态一样啊。首先，今天晚上你就不要紧张，不要让别人和风树鸟发现。呆会你在车上就开始睡，下了车它们看到你睡了，就不会再总看着你了。你想想，看人睡觉有什么意思啊。

所以那天到家后舅舅把我抱下了车，我闭着眼睛听见妈妈接过我在怀里的时候说“孩子是真困了。”被放在在床上后，我也没有睁眼，呼吸小心翼翼掌握节奏，还磨了牙说了梦话，当然这是失去意识之前的事了。

这是舅舅生病前的事了。

这是我识字不多时候的事了。

我上厕所看的都是大人留下的杂志，里面有些文章是讲教育儿童。六年级蹲厕所看到一篇文章，知道如果小时候舅舅骗我说其它东西看我是为了保护我的话，有些个等睡的夜晚我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可是舅舅就算骗了我。小时候的我会那么蠢吗？应该不会，我瞥瞥嘴，生气作者真是太看不起我们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