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哥平时生活恬淡,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深居简出,很少与外界往来。大多数人对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还有些更是根本不知道班上有这号人。
一次同学聚会上,有人说:
灏哥的兴趣爱好跟你很像啊!
我说怎讲。
你们都喜欢有文化底蕴的东西,应该都属于文人。
我平时闲云野鹤,喜欢游山玩水、舞文弄墨,灏哥喜欢古董文玩,名人字画。都说文人相轻,我还在想,如果我俩相遇岂不要相互刻薄死?后来遇到灏哥我才醒悟,原来我完全多虑了。本身充满文艺气息的我书桌上最多放两本《当代文学》、《人间词话》啥的,都说“迁客骚人”,在灏哥面前我最多算是一个迁客,而灏哥却是一个十足的“骚人”。初次登临灏哥的宅邸,金碧辉煌晃瞎了我的双眼,桌子上摆放的不是紫砂的茶壶,就是开过光的手串,墙面上挂着尼泊尔进口的牛皮唐卡,左手握着两个公子帽磨得油光锃亮,右手拎着一长串星月菩提,脖子上滴了当啷一大串子什么玩意我也叫不上来。
大一那年暑假,灏哥没有回家,混迹于北京潘家园两个月有余,行走于各大拍卖公司,回来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见到什么东西非得说道说道其来历,比如我上次献血送我了一个瓷杯子,灏哥捧起来就说给大家讲这是哪个朝代哪个窑烧的,听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每当夜晚来临,哥几个小酌几杯,总会谈谈每个人的往事。比如,室友赵小康同学,此人为十足的土豪,灏哥的文玩大半由此人捐赠,视灏哥为偶像,据说当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整个中华大地,此人的父亲便乘此东风发家致富,由此给儿子取名为“小康”,寓意不再受苦受难、忍饥挨饿、帮助他人、快乐自己。酒醉之后我也会讲讲当年那个让我春心萌动的女同学,可是唯独灏哥一言不发,看的出来他很难过,他不愿多谈,我们也不多问。
据说灏哥当年乃哈尔滨一霸,号称“松花江里一条龙”,虽说灏哥已不在江湖,但如今松花江两岸还流传着灏哥的传说:江南江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有人说灏哥出身贫寒,但是为人十分重情重义,年纪不大就成了十里八村的孩子头,灏哥在村头振臂一呼,村里男女老少云集响应。由于灏哥行走江湖十分仗义,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们都很敬重他,刚刚成年就成了哈市黑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邻村的二丫送给了灏哥一只千纸鹤,从此改变了灏哥的人生……二丫说他喜欢有文化的人,不喜欢每天打打杀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为此灏哥舍弃了江湖地位,去了城里的学校,发奋图强,用功读书。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之后灏哥考取了大学,可就在他返乡途中得知了二丫已经嫁做人妇的消息,本想与心爱的人分享喜悦的热烈却被一盆冷水浇灭,望着已为人妇的二丫,灏哥万念俱灭,从此看透红尘,再也没有找过一个女人。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求学途中与我相遇。
也有人说灏哥本为富家子弟、纨绔少年,仗着家族的势力,在江湖中合行霸道,得罪了不少人。不问世事,夜夜笙歌。为人目空一切,不拘小节,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任何人都怕他,平时最喜欢炫耀的就是他那健硕的胸肌和胸口上那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头纹身,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嫖。怎奈家父被奸人陷害,从此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心爱的女人也离他而去,从前的纸醉金迷骄奢淫逸一去不复返了,灏哥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以前的仇家找上门来,灏哥终日逃窜无衣无食,看遍了人情冷暖,阅尽了世事沧桑,繁华落尽梦依然,破庙之中,终于顿悟,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为振兴家族势力而读书,从此发愤图强,考上了大学,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求学途中与我相遇。
虽说迁客骚人大相径庭,但是我和灏哥还是有几分相同之处的,比如我们都喜欢喝茶,小时候在家中喝茶顶多也就是拿着爷爷的搪瓷缸子沏一壶茉莉花啥的,小手轻轻挪开盖子留一条缝隙趴着去闻,暖暖的哈气喷在脸上,香气袭人,淡黄色的茶水喝在口中苦溜溜的,咽下去却别有一番甘甜。但是在这方面灏哥是绝壁不带将就的,一切都必须追求到极致!
我们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穷!没钱不要紧,聪明的灏哥自有解决办法,比如两年前,灏哥以众筹的方式购置了一套茶具。灏哥在班群里放出消息,凭借灏哥的在班级内的存在感与影响力,半个小时没人理,在我印象中班群还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果然机智如灏哥,他提出以后的茶叶由他来出,并且大家众筹的钱由他来先垫付,结果班群里一呼百应,皆大欢喜,最终六人众筹了两百多RMB网购了一套茶具,六人自诩为“茶道六君子”。
茶具到货那天我怀着惊喜的心情看着灏哥打开包裹,灏哥一件一件的摆放,茶壶、茶杯、茶盘、茶垫……然后就是期待已久的茶道六君子,灏哥一件一件数来数去,可是加上贮水烹茶的水钵才数出了五件。
情况不对,灏哥赶紧转移话题,翻箱倒柜找出了香和茶宠,据说听说灏哥买了茶具,心仪的女生送给他的,他视为珍宝,四只茶宠是小猴子,分别用双手捂住了眼、耳、嘴、裆,灏哥说这代表了中国古代礼教中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说”、“非礼勿做”,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席地而坐双手捂裆的小猴子,因为每当茶水浇到它身上时,他的小鸡鸡会撒尿~对于那些香我没什么感觉,刚拆开时我拿起就点了一根,凑过去鼻子大吸一口气,这一闻我差点没背过气去,估计吸足了一个月的PM2.5,而且一点都不香!而灏哥却呵护有加,千方百计的防潮,也许是爱的力量,灏哥每天都虔诚地“净手焚香”,赵小康在厕所拉屎,灏哥在外面净手焚香,我趴在书桌上看书,灏哥净手焚香,杨挺宇睡觉打呼噜,灏哥净手焚香。
我们院“茶道六君子”,每人一个茶碗,突然有一天,灏哥发现我也有一个茶碗,我那个茶碗通体雪白,没有一丝瑕疵,我喜爱有加,是换寝室时原来的室友送给我的。灏哥拿起我的茶碗揣了就跑,从此我成为了茶道之中的“第七君子”,茶道七君子每人都给自己取了雅号,不许再叫本名,比如灏哥自诩为“砚耕斋主”,我叫“野狐禅师”,赵小康为“峨眉山人”,杨霆宇为“三家村夫”,还有“穷通道士”、“山城走卒”和“不第秀才”。
我们隔三差五大摆“龙门阵”,品茗论道,有一次隔壁寝室的同学来观摩学习,我来为其介绍这七个茶杯的寓意,我那个通体雪白的象征着纯洁无邪,赵小康的莲花图案象征着风霜高洁,杨霆宇那个像陶器的茶碗象征着勤勤恳恳,还有墨绿色的象征着勇敢无畏,淡绿色的象征着纯真善良,黄色的象征着睿智聪颖,还有一个就像《水浒传》中大家结拜用来喝酒的碗,让人有种喝完就想摔的冲动,那就是灏哥专用——象征着朴实无华。
茶叶喝没了,香烧的差不多了,灏哥也没钱买茶叶了,大家都散了,转眼间毕业几年了,同学中这几年能跟灏哥保持联系的也只有我。
七个茶碗跟随者灏哥入住了他的出租屋,也都摆在角落里落上了灰尘,只有我每天去灏哥的住处去把玩那个捂裆的小猴子。他叮嘱我那几天帮他留意一下他的楼下的邮箱。
就在那几天天灏哥收到了一封信,国外寄来的,我还纳闷这个年代谁还会写信呐,信中附有一串手串,七颗莲花,着实惊艳了我,莲花含苞待放,颜色鲜红,底部颗颗六眼,这就是传说中的滴血菩提。灏哥读完了信,将手串上的莲花一颗一颗的收起来,据说这几个莲花是灏哥那年在潘家园在几千颗野菠萝之中挑出来的,打磨用了大半年,最终用自己的血染红包浆了这几颗菩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那年冬天灏哥去重庆支教,在支教过程中认识了一位广东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姑娘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家境很好,而灏哥却不怎么样。
姑娘马上就要出国了,离别之前送给了灏哥一副茶宠跟一把茶香,“希望你这几年不乱于心,不困于情,等我回来。”
身无分文的灏哥将左手手腕上那串血红的莲花摘了下来戴在了姑娘的手上,“我等你,走吧。”
……
五年过去了,对姑娘的思念化作了灏哥奋斗的动力,只为有一天自己的经济条件能够配得上姑娘,经过努力,灏哥在北京混的还不错,一心一意地等着姑娘的回来。
但是五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姑娘在国外订婚的消息,并将手串换给了灏哥。
这几年,我从没看过灏哥流泪,东北爷们,没心没肺,也从来没看过他为什么事情伤心过。灏哥眼皮低垂了一会,将手串重新戴在了左手上,窗户透过的阳光照在那几只莲花显得格外的鲜红,他走到角落,拿起他那只破旧的茶碗,斟满了我刚刚沏好的茶水,仰脖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那只茶碗在地上摔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