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X

打降生（被启动）那一刻起，元始天尊就为自己是光明圣神的一员而感到自豪。这并非程序的设定，至尊太君没有在他们的程序里编入集体荣誉感，这完全出自元始天尊自己的感受。他虽然由金属构建而成，但他能够去感知，他拥有情感。这也正是光明圣神区别于普通机器之处。他们是至尊太君的杰作，他们不是简单的机械装置。他们拥有智慧、思维、自主意识，他们不仅仅依靠单纯的数理逻辑来做出决策，他们还可以理解半真半假的灰色概念。他们懂得艺术，他们甚至拥有创造力，可以随机地获得毫无先兆的灵感。光明圣神虽然是至尊太君花费仅仅数千年制造出来的，但他们的能力和构造都决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经历了数百万年甚至上亿年自然选择考验的生物物种。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至尊太君最强大的发明——火种（Spark）。火种赋予了他们真正的生命，让他们从此不再是机器，而成为了生灵。火种还带给了他们个性，让他们每个都是与众不同的唯一。
　　元始天尊带着这份自豪战斗着。宇宙大帝在他的眼前被切碎，他没有退缩；威震天君在他的身边炸开，他没有动摇；擎天尊圣在他的背后身首异处，他没有慌乱。他知道他们的牺牲是光荣的，他们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牺牲了自己。元始天尊此时也已经全身千疮百孔，但他还在咬牙坚持着。他为自己的每一个伤痕感到骄傲，因为它们为光明圣神赢得了可贵的时间。只要司晨太师活着，就可以创造奇迹！元始天尊这样想着，再一次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司晨太师。可这是最后一次了，敌人的武器贯穿了他的身体，强大的时空扭曲让他的整个躯壳变了形状，火种在一瞬间被撕裂。元始天尊的生命也即将消逝。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元始天尊望了一眼司晨太师。他看到司晨太师向他投来了坚定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还有希望，光明圣神还有希望……

元始天尊与他的兄弟们又一次到达了目标行星系。他的记忆却告诉他：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不过元始天尊知道自己或许不是第一次来，如果行动失败，只要司晨太师还在，他们就可能退回此处重新开始。这一点元始天尊没有猜错，正是司晨太师在第193次行动失败的最后一刻成功地启动了时间回溯装置，让宇宙的时间再次反演。
　　时间回溯是司晨太师的特技，是至尊太君赐给他的礼物。但时间回溯不是传说中的时间机器，它无法让司晨太师带着未来的经验回到过去，它只是简单地将司晨太师向时间坐标轴的负向拉动。当司晨太师回到过去，他还是过去的司晨太师，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拉回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未来经历过了什么或者即将经历什么，他只是单纯地——回到了过去。就好像放像机上的快倒，当电影里的主角回到了之前的镜头，重新播放时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他还是那个从没碰到过女主角的傻小子，还是那个不知道自己的爱情在何方的迷茫少年。但真实的宇宙与电影不同，量子的不确定性让宇宙的未来充满了随机，时间回溯让司晨太师有能力来扩大有利事件发生的几率。就如同一个带有存盘功能的赌博游戏：存盘、掷出骰子、读盘、再掷骰子、再读盘，直到自己的点数最大，方继续前行，虽然游戏中的赌徒并不知道骰子即将出现的点数，但他总能得到最大的点数。元始天尊让司晨太师赢得了“读盘”的时间，于是光明圣神回到了过去，他们又一次到达了指定的目标。
　　元始天尊看着目标中心的恒星，它看起来正在渐渐地变大，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正向它接近。
　　“进入公转轨道！”擎天尊圣的命令传了过来。
　　元始天尊开始调整自己的速度和方向，让自己绕着中央的恒星公转。他仍然在盯着恒星，享受着从它身上发出的光芒。这光芒让他感到舒服，让他回想起至尊太君为他带来的那种温暖……
　　忽然，元始天尊感到天幕发生了变化，所有的星光在一瞬间消失了。他被指派兼任观测工作，所以急忙收回了思绪向擎天尊圣报告：“宇宙背景消失！”
　　“看来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擎天尊圣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在元始天尊听来却好像在提醒他：“嘿！小伙子们，我们就要开战了！把你们训练时的本事都拿出来吧！”这让他不由从心底升起了一种掺杂着兴奋和期待的紧张。他仿佛听到了身体里电路嗞嗞作响的声音，那种数百万安培的电流经过的声音。
　　“擎天尊圣，根据至尊太君提供的信息，我认为我们现在有两套方案可以选择。方案A是，我们在恒星缩小之后的一瞬间，闯到恒星所在的地方，或许可以跟随恒星的足迹进入；方案B是，我们向星系外缘进发，从外侧进入。”
　　元始天尊很佩服威震天君的冷静与智慧。就在他还在体味自己电路的时候，威震天君早已提出了两套方案。
　　“我支持方案A！”宇宙大帝说，“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我们可以直接进入中心腹地。然后杀他个天翻地覆！”
　　元始天尊知道宇宙大帝拥有五兄弟中最强大的力量和最坚硬的装甲，这也造就了他无所畏惧的性格。但此刻自己并不认为方案A是个好主意。
　　“方案B或许更适合我们。”元始天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对敌人几乎完全是未知的，至尊太君给我们的资料也仅限于恒星消失。从侧面迂回进入可以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对方。”
　　擎天尊圣没有立刻表态，他沉默着。元始天尊知道他在反复地权衡着两个方案。忽然，元始天尊发现恒星已经开始缩小。他这次没有立即报告，他怕打断擎天尊圣的思路。
　　“光明圣神，我们从外侧切入。现在全速飞向最外侧行星轨道。宇宙大帝，你在前面带头！”擎天尊圣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元始天尊排在队伍倒数第二的位置，身后是司晨太师。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司晨太师。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最外侧行星的轨道上，擎天尊圣命令宇宙大帝跟在行星的后面，把行星当作一块挡在前面的盾牌。元始天尊感到中央恒星的引力开始减小，甚至开始变成斥力，不，不是恒星发出了斥力，而是外侧有什么东西拥有更大的引力。他及时向伙伴们共享了观测结果：整个星系的力场变得十分诡异。光明圣神们跟着前面的“盾牌”行星任由自然力场摆布着。此时，中央的恒星已经消失了，元始天尊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他只感到自己正在向一片黑暗靠近，那是一种黑洞洞的感觉。
　　忽然，元始天尊好像看到一片红点在黑暗中闪了几下，速度很快。元始天尊甚至怀疑到底那是自己实实在在看到的，还是线圈里面的电磁干扰产生的幻觉。就在这时，那片红点又闪了几下，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一纳秒。不过已经足以让元始天尊确信那不是幻觉。元始天尊虽然知道这一切其他人也一定发现了，还是尽职尽责地将这一信息广播给了全体光明圣神。
　　“宇宙大帝，与行星保持距离。”元始天尊又听到了一道命令，擎天尊圣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命令刚刚下达，一阵强烈的闪光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元始天尊眼前的黑幕。是那颗行星！行星突然爆发出光芒，光线很快由暗变亮，从绛红转为白炽。从行星的地面上，渐渐升起了一层五彩的光雾，在闪烁，在跳舞。光雾紧紧地包裹着行星，跳跃着快速膨胀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元始天尊一下没搞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他细想，从擎天尊圣那里又传来了一道命令——“光明圣神！变形！回撤！快！！远离那颗行星！”
　　这道命令一出，五颗金属星球一边努力向回飞，一边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地变形。元始天尊喜欢变形的感觉，全身的筋骨开始舒展，所有的齿轮都在旋转，线圈里充满了飞奔的电子。折叠已久的腰伸直了，蜷缩得近乎发麻的双臂展开了，一直缩在星球中心的头颅重新高昂了起来。元始天尊完成了变形，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当他看到宇宙大帝惊恐的表情和擎天尊圣凝重的面孔时，他知道现在还不能松懈。他开始分析那颗发亮的行星，他将图像不断地放大，再放大，直到他看清了行星的表面。
　　行星在熔化！原本的土石表面全部化作灼人的岩浆。这些高温液体在行星表面翻滚着，沸腾着，数十米高的大浪从星球的一头咆吼着肆虐到另一头。从岩浆中蒸发出的气体向行星外扩散。在行星的高空，原子核不再能够束缚自己的电子，气体化作了等离子体，一道道闪电在转化层如巨龙一般猖狂地飞腾着。外面的等离子层则摇曳着巨大的五彩薄纱覆盖了整颗行星。
　　“擎天尊圣，前方有高能辐射。我们无法通过！”元始天尊赶忙提醒，“前面的行星正在因为高能辐射而熔化、蒸发。根据模拟计算，它很快就会变成一片等离子云。如果……”
　　“如果我们硬闯过去，结局也会是一样的。”显然，擎天尊圣很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擎天尊圣！我们还在向前移动！我们的动力不足以抵挡引力！”在最前面的宇宙大帝突然尖叫了起来。元始天尊看到宇宙大帝那被吓得扭曲的脸，不由得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预计1小时后到达那里。”司晨太师已经计算出了他们还剩下的时间。
　　元始天尊看了一眼司晨太师，用眼神询问：我们要不要再来一次时间回溯？
　　司晨太师轻轻地摇了摇头。元始天尊明白了：还不到时候。
　　“擎天尊圣。我认为高能辐射与前期的红光脉冲有关。”军师威震天君发话了，“根据我的推断，红光脉冲极有可能是在探测是否有外来物闯入，并同时判断闯入物的速度。然后根据探测结果计算好时间，启动高能辐射来蒸发掉不速之客。”
　　擎天尊圣看了看威震天君，示意他继续。
　　“如果我们启动装甲上的隐形功能，将对方的探测脉冲全部吸收，就不会被探测到。对我们面前的这个……不论是什么东西来说，我们那时就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应该不会启动高能辐射。”
　　天才！元始天尊不由得对威震天君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你对这个推测有把握吗？”擎天尊圣问道。
　　“没有。但如此耗能的辐射，我不认为会是持久存在的。”
　　“光明圣神，全体启动隐形装甲！”然后，擎天尊圣转过来，对元始天尊说，“元始天尊，如果威震天君的判断错了，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司晨太师！”
　　“遵命！”元始天尊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看到宇宙大帝遭遇不测，他就变形包住司晨太师，成为司晨太师的又一层外壳。
　　“光明圣神，为防止被意外探测，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交流。关闭动力！”
　　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那颗打头阵的行星此时已经全部蒸发完了，四周的背景重归黑暗。行星蒸发后的等离子物质在继续向更深的地方飘去，偶尔因为电磁影响发出几点彩色的闪光。光明圣神在急速地向前飘着。这种沉默让元始天尊感到一丝不安。他不知道威震天君到底有多大把握，但他觉得那些推测听起来很有道理。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已经无法逃出面前这个怪物的引力圈了，他们只能前进。元始天尊不怕牺牲，他本来就是作为战士被造出来的，牺牲对战士来说是一种光荣。元始天尊害怕的是失败，如果所有的尝试都将他们引向失败，司晨太师的时间回溯恐怕也无法拯救这个宇宙的未来。
　　红色的脉冲又闪了几次，一分钟后，宇宙大帝将会到达危险区域。元始天尊紧紧地盯着宇宙大帝所在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漆黑。关闭了动力，停止了交流，周围又没有任何辐射源，宇宙大帝当然不可能被看到。如果宇宙大帝被看到了，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开始熔化了，这可不是元始天尊想要的。
　　还有20秒……10秒……元始天尊体内的量子时钟在精确地计算着时间——5、4、3、2、1……
　　还是一片漆黑。威震天君的推测是对的！元始天尊一阵兴奋，但他立刻把这兴奋压了下去，以免不经意间发出什么射线。
　　元始天尊继续向前飘着，或许速度很快，但周围只有令人压抑的一片黑暗，他无法得知自己的速度。他也不敢开启自己的动力，任何一个光明圣神也都没有开启。元始天尊知道，虽然他们到目前为止安然无恙，但不保证他们就绝对安全。毕竟没有人知道高能辐射覆盖的区域有多大。他开始有些担心，如果此时高能辐射被开启了，恐怕光明圣神真的就此终结了。自己根本无法保护司晨太师，他甚至不知道司晨太师现在在哪里，他只能根据关闭动力前的速度来推断。
　　黑暗中，元始天尊忽然感到装甲上仿佛有东西轻抚而过。那东西没有发出任何辐射，但元始天尊能感受到那份质量，还有那难以形容的触感。元始天尊对这种触感很陌生，他感觉包围着他的物质不是由原子组成的，也不是游离的质子或者中子，更不是任何一种轻子。而且他感到这些东西在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密集，自己好像正在陷入一片粘稠的泥浆。
　　元始天尊无法确定这是一种什么物质，他任由自己在这里越陷越深。这些泥浆在流动，而且越来越剧烈，元始天尊现在觉得自己就好像波涛汹涌的大江中间的一片枯叶，忽而被抛上浪尖，忽而被打入江底，一会儿在旋涡中挣扎打转，一会儿随瀑布飞流直下。这江水咆哮着，翻腾着，温度越来越高。元始天尊感到温暖，感到炎热，现在的感受已然变成了灼烤。正当元始天尊快要忍耐到极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抛出了那片混沌。
　　电磁波！大量的电磁辐射从四面八方一下子包围了元始天尊。他在黑暗中为了试图窥到些什么，将所有的传感器灵敏度调到了最高，现在这突然包围上来的辐射险些烧坏了他的神经回路。他就像一个被从黑暗中突然扔到太阳面前的人，只感到眼前一片白光，无法辨认任何东西。他急忙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电路慢慢地冷却下来。然后一点点地小心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