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貓的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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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衍生活在一個高壓的家族中,那種高壓是當親戚們齊聚為祖父(似乎有智力退化)慶生時,長輩們就開始輪流宣布自家孩子的傲人成績,被提及的孩子也會站起來笑著致意。家族還發明出愛的沖天炮、愛的撐下去各種讚美與鼓勵的動作。


        在這個荒誕的不知是慶生會還是成績發表大會的場合,阿衍一開始就用唇語跟媽媽說他想上大號,但當時情況媽媽不准他離場,於是強烈諷刺的對比就出現了:你彷彿參加一場成績表揚會,那些莘莘學子一個個站上舞台,而你滿腦子只有強忍著不能排泄、痛苦不能解放。


        因為忍的辛苦,無法挪動身軀,長輩們以為他害羞,給了很多個「愛的撐下去,撐下去,撐下去」。當他終於逼迫自己迎合家族需要(或者他被強力的鼓勵洗腦,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憑意志力撐下去),撐下去的站起來時,生理本能卻撐不下去了。


        阿衍的整個故事,就圍繞著這樣的核心主題:在身層面的他,奮力的迫使自己符合世俗價值,漸漸扭曲出一個「平行時空」來做為他的精神出口、精神發洩,將自己的意識「抽離」出巨大的精神痛苦。


失去獨立人格的母親


        阿衍在劇中第一次開口說話(開場近10分鐘才開口),說的是:「媽,我陪妳去申請家報令好不好?」在此之前,他因為書讀不好,家教拿板子狂打他的手心,他也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是媽媽認定可以讓他成績好的方式,不打不肯唸書。


        孩子被猛力抽打的時候,媽媽在廚房掃地,工人正察看天花板的漏水。這天,四隻遭人遺棄在頂樓的貓住進他們家。始終修也修不好的漏水、孩子不理想的成績,都成為先生外遇不肯回家的好藉口。


        溫柔的給兒子買早餐的媽媽,在聽到孩子的話後,爆怒的說:「你爸打我是因為我沒有把你教好,為什麼你就是不知道問題在哪!」當我們不願意將傷口揭露,就會用憤怒、用兇狠來壓住真實的創傷,豎立兇惡的邊界,禁止人侵犯。只因這個創痛,必定牽扯到更深更久遠之前的禁忌暗傷。


        這個母親,為了得到好媳婦標章,其他家人不想做的事都推到她身上。看起來對家族溫溫諾諾,但當外人一踩到她的痛處、一讓她瀕臨絕望,就成了炸毛的刺蝟,不願面對現實。


        先生外遇的情感打擊,媽媽哭著對孩子說:「你如果有滿級分,爸爸就會讓我養貓,如果你靠自己的能力考上滿級分,我就不用請家教,剩下的錢我可以請一個好一點的師傅,趕快把屋頂修好,爸爸就會回來吃晚餐了!」


        也許在外人來看這都是多麼荒誕的牽強附會,但對深陷在其中的人,要如何不抓住那最後一根希望的稻草?媽媽渴望活出世俗價值認定的成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成為丈夫和孩子背後的推手。修不好漏水、教不好孩子,在在都是她無能為妻的證明。


阿志與阿衍人格的投影


        被媽媽爆怒的情緒灼傷的阿衍,早餐混雜著淚水吞下,之後在學校無人的角落嘔吐,恰好撞見考試「滿級分」的女同學阿志在對男同學施暴的場面,從此結下不解之緣。阿志告訴他,他闖入的是她的平行時空,現實世界的她是個乖女孩,想要拿到第一名,只要在平行時空裡揍上一次成績最後一名的同學即可。


        後來,阿衍考了最後一名,在阿志瘋魔毆打下,激出阿衍長期吞忍的孤絕與瘋狂,拿起磚頭將阿志打成重傷,被師長所壓制。女孩先揍人的事曝光,乖乖牌形象毀盡,轉變成在現實世界自我放棄、自我放逐的生活樣態。


        「是不是只要跟妳一樣,揍全班最後一名就可以滿級分?」


        「我還以為你可以救我。」


        「拜託妳告訴我,我一定要拿滿級分!」


        兩人的對話呈現毛骨悚然的氛圍,現在的全班最後一名,大約是這個被他打傷還沒康復的女孩子。可是阿志卻說:「抱我一下,我就告訴你啊。」


        我們常常很難看懂他人的求救信號,阿志從一開始就用最真實的態度在跟阿衍往來,不是他人眼中的好學生形象,而是帶著一些惡劣、霸道、羞辱的方式,嘲笑他在慶生會上當場拉肚子有多噁心,但又同時告訴他平行時空的事。她懂他的一部分,在即為相似的頻率上。


        然而她也發現,阿衍不是足夠強悍而得以在那種家族中生存,不過是比她晚一些「發病」的人而已,只好索求擁抱,給我一點這世間的溫暖與力量吧!可是阿衍也只是一個半夜偷偷跑去母親背後,圈著她蜷縮在她身後汲取一點溫暖的孩子,又能給出什麼溫暖的擁抱呢?即使阿志主動抱住阿衍,依然被不習慣肢體接觸的阿衍推開。


        大約,每個孩子在絕望的邊緣,都渴望若是還能被擁抱,非得是心中的那個人才行。如果阿衍能在阿志身上得到一點溫暖,是不是就拋棄了一同吃著苦的母親了呢?而阿志,放棄再尋家人的懷抱,只要還能有一點點肌膚貼近的感受就好。


        「跟著你自己,跟著平行世界裡的你,他會告訴你,要怎樣才能拿滿級分。」


        「那他在哪裡?」


        「哈哈哈,繼續崩壞吧!反正我們永遠也離不開!」


        阿志再一次因為「滿級分」而被推開(必須滿級分才是父母的乖孩子、社會認為有價值的;必須知道如何得到滿級分,才是此時阿衍願意接近的對象)。阿衍也陷在自己生命的難題,沒有滿級分,父親就要跟母親離婚。


        如果我們一再渴望從攀附在他人身上得到救贖,就會陷入他們兩人的處境,我們真的看清楚自己所求助的對象是什麼樣的人嗎?誰又真能完全體會另一個人生命的痛苦?誰又能如此能量飽滿且有餘裕去關心他人?


鮮紅滴滴映霞月,盡是冤禽血染成


        阿衍終於與他的另一個人格相遇,家中的貓一隻隻陸續消失。


        祖父的告別式,一個本該悲戚的場合,阿衍的感恩詞成了歡呼大會,因為他第一次拿到滿級分,全家族都忘了還正披麻帶孝中,齊聲高喊愛的沖天炮──荒謬怪誕到極點的價值觀。


        媽媽交給阿衍兩株親戚送的杜鵑,想得到「花開富貴,金榜題名」就必須親手栽種。阿衍唇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如同那「滿級分」的獻祭殿堂,又多了供奉。培育杜鵑花的沃土,覆蓋貓的屍身。那骨血,將綻放鮮豔杜鵑。



台北的小牡羊

矢志喚醒眾人心底潛藏的至純智慧,以善知識結天下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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