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集‖我们不能以远方来抵抗低沉

亲爱的S:

你好呀。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我在西宁青旅的顶楼听着歌荡秋千，顺便给你写信。窗外还是一片光亮，粉红色的云彩挂在天边，像是只有五六点。你知道吗，高原的天黑得慢，每天晚上九点过我都还能看到阳光穿透云层，整个天空明亮又绚烂，很美，像是在等待一个至尊宝的到来。周围陆陆续续续续有人进来，他们在打牌，喝酒，看剧。大家分成几拨，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怡然自得。我有时候想，青旅就像一个巨大的吞吐机，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睡一觉后又前往各自的目的地。这里人来人往却什么都留不住。我们明明在这里面对面坐着，却只能匆匆一瞥，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我刚结束了一场十天的旅行，整个人都很疲惫，从草原到沙漠，从白天到黑夜，从秋天到夏天，像是从一场梦到另一场梦，马不停蹄，应接不暇。现在突然停下了脚步，生活呈现出一个静止状态，我不但没有感受到放松，更多的，是一种失落，是快乐到达顶点后下坠的无力感。这两天我天天坐车从清晨到黎明，睡觉的姿势换了一百种，手机里的歌循环了一百遍。看到的风景很美，远方的草原和山脉绵延到天涯，山头在云朵下一半明亮一半阴暗，茫茫戈壁满是黄土，说不出的苍凉和辽阔，茶卡盐湖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蓝天，太阳从沙漠那头照耀过来，光芒万丈。我有过无数面对这样美景的时刻，在拉萨纳木错，在牛背山顶，在若尔盖花湖，在色达漫山遍野的红房子，那些时候，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期待。美景于我而言有一种让人重生或者涅槃的力量，无论以前多么地丧气和难过，只要让我走到大自然中去，吹吹山间的风，看看绵延的山脉，我就觉得，一切都不算太糟。可你知道吗，这次的体验太差了，我满身的不畅快，心事重重，好看的风景到了眼里也大打折扣，我心里没有一点开阔与期待，美好的东西反而让人感到绝望，本想着散心却让心情更糟。我想起仓央嘉措的一首诗"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可还有很多人，因为心事过重，而走不动"，你看，这个道理别人早就看透，我们妄图以远方来反抗低沉，只会连风景一起连累。风景很美，是心事，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心头，让每一步，都气喘吁吁。

那天我们去沙漠露营。在夜晚，我看到了这辈子最美的夜空，月光皎洁，星光璀璨。月光照亮整个大地，像是铺满了一层雪，大大小小的星星宛若宝石镶嵌在夜空中，很美。我们在夜空下燃起篝火，明亮的火焰照亮每个人，大家围城一个圈一起跳啊唱啊，半夜我们不睡觉，一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坐在沙漠里端起啤酒聊天，玩游戏，沙漠凌晨的风肆意又冷酷，卷起一层层风沙往直往我们身上扑。可是没有人在意这一切，大家只是畅快地聊啊笑啊，你知道吗，这原本是我在旅途中最喜欢的一部分，大家坐在一起，不问来处不问归处，喝完这杯酒，转身投入各自的生活，颇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味道。可那天的我置身其中，假装很热闹地融入这一切，其实内心孤独无比，这么美的夜晚，我心中这么多的不舍与期待，这么多细致微小的情绪，对方坐在我旁边，却一无所知。我们身处一个时空，却从来没有办法感知到彼此，两个人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心却隔了一整个宇宙。原来以为两个人一起旅行是最浪漫的事，可我们看到同样的风景，却想着不同的人，这种不同频率的孤独感，让人感到无所适从，心就像掉入了一个无底洞，只剩下无尽的坠落。

前两天在青旅遇到了一个从安徽过来的女生。在西宁转车去拉萨，想去纳木错看看圣湖。她说自己五月份去了成都，呆了十天，那时候才和男朋友分手，本来是打着散心的旗号出门，可那一趟玩得一点也不开心，走到哪仿佛都能看到男朋友的影子，整个人一直很阴郁，像是下过雨的世界，那么多好吃的，好看的，在她眼里都变得一无是处。可这次出门完全是不一样的心态，她已经把心里打扫干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再也不能打扰她，她一路看到很美的风景，心变得自由与轻盈。她说，在旷野面前，幻想自己变成了一阵风。你看，远方有的或许只是与众不同的风景，如果我们出发前不能打扫干净所有的难过与不甘，所有的沉重与阴郁，那么去了哪里，都走不出生活。

愿你我以后，都带着轻盈的内心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