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之变也许是千古一帝李世民永远抹不去的人生污点,历史上虽有各种说法为其开脱,但是其屠戮弟兄的事实已不容掩盖。
然而,如何评价兄弟三人及其父亲李渊,在随后李世民对史官记录的干涉下,变得扑朔迷离。
新旧唐书中的相关记载大概如此:
自李渊父子晋阳起兵,到天下初定,功劳几乎都是秦王李世民的。晋阳起兵,作为统帅和父亲的李渊,是受了高瞻远瞩的少年天才李世民的引导和鼓动,他本人不但没有多少创业激情,反而一直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江山大计的设计、谋划与执行,都出自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天才”毛头小伙子——李世民。
而李世民的大哥李建成,更是喜欢四处游猎,沉湎酒色,不过是凭着嫡长子的身份才得享东宫之位。因此,李渊曾经多次表示要改立李世民为太子,只是李世民坚决推辞,此事才暂时作罢。齐王李元吉与太子李建成一样碌碌无为,性格冲动而又野心勃勃,故二人在李渊眼中并不重要。
而历史真的是这样吗?
要说清楚这个问题,先得说说史书的问题。
李世民在登上皇帝之位后,多次向史官要求阅读记录皇帝的言行的《起居注》,一开始褚遂良不许,后来在他一再要求下,房玄龄与许敬宗将《起居注》删定为《高祖实录》、《今上实录》给李世民。
李世民这一行为不仅给史学考究带来极大困难,其本身也遭到许多学者以及后人的指责。章太炎甚至在《书唐隐太子传后》中说:“太宗既立,惧于身后名,始以宰相监修国史,故《两朝实录》无信辞。”
新旧唐书均将李渊起兵建唐的功劳几乎归功于李世民,而李建成的功劳只字未提。但是,历史并不是完全没有踪迹可循。跟随李渊起兵的书佐温大雅作有《大唐创业起居注》三卷,详细记录了李渊自起兵到正式称帝为止共357天的事迹。书中内容与两唐书有些出入,温大雅作为当时人,在皇储争斗中又是帮助李世民的,故对比两唐书,他所作的《大唐创业起居注》可信度较高。
首先,说一下李建成政治上的成就。
第一,参与晋阳起兵的谋划。
大业12年,李渊密谋反隋,这是一件弄不好就要掉脑袋、甚至要株连九族的事情。李渊作为政治领袖和家族首领,不可能不谨慎,参与其中的范围肯定不会很大,做为助手和参谋,最可靠的莫过于他的家人了。
李建成当时已28岁,作为李渊的绝对亲信,李建成对当时的形势和李渊的处境是了解的。李建成曾对父亲说,“儿等早蒙弘训,禀教义方,奉以周旋,不敢失坠”(《大唐创业起居注》)。而且,当时李世民年仅19岁,政治上还不够成熟,李渊不会抛开作为长子、颇为成熟的李建成而独同李世民密谋,对于先期的谋划以及结纳人士、招募军队等重要的事情,李渊又怎能不让李建成参与呢? 正如吕思勉先生所言,“至前此蓄谋叛隋,则二人(建成、元吉)亦不能不与也”。
在那个年代,李氏宗族长期参与政治活动的习惯以及习武之风,培养了李建成及其父子杰出的政治军事才能,对于反隋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他不会无动于衷的,这在之后的政治生活以及军事斗争中都有体现。
因此,李建成必定是李渊策划反隋活动的重要参与者。
第二,作为唐统治集团的核心人物,李建成广罗人才,善待贤才。
在李唐建国前后,李建成招揽了许多谋臣为他出谋献策,如魏征、王珪、韦挺等都颇具韬晦。谋臣魏征在贞观年间以“谏诤之臣”而闻名,李建成“甚礼之”。武德五年(公元622年)魏征、王珪曾劝李建成“结纳山东豪杰。”李建成采纳并认真实行;在镇压刘黑闼时,魏征建议他扶优俘虏,以示大唐恩惠,李建成欣然接受。名臣韦挺“太子遇之甚厚。”此外,郑善国、李纲等都受到李建成的优待。
李建成死后,王珪、魏征辅佐唐太宗李世民,励精图治,为开创贞观以来的大唐盛世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而从这些大臣的角度来讲,也不会没有判断力,去辅佐一个整天沉湎于酒色打猎的纨绔子弟吧?
所以,李建成在识才上是有慧眼的,李建成应该是一个能识人、会用人的人,这一点是不容置喙的。
第三,稳定李唐初创时期的政治局面。
李建成立为太子之后,太子什么地位?——以后要接李渊的班。
所以,李渊“每令习时事,自非军国大务,悉委决之”(《旧唐书》),对李建成寄以厚望并悉心栽培,以积累执政经验,适应新的环境和职责,为日后李建成登上皇位打下基础。
而从晋阳起兵到大唐初创,隋王朝给李渊父子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李氏父子不仅要在军事上迅速扫平都对天下觊觎的割据群雄,还要在这个烂摊子上新建一个王朝。
可以说,李唐王朝初创时期,危机四伏、百废待兴。
所以,身为太子,他平时要协助李渊处理繁重的军国要务;李渊如果统兵在外,李建成要坐镇长安“监国”,代替李渊处理朝野日常事务。李建成在唐朝立国后的统一战争中很少率兵出征,基本上是坐镇长安。
在具体政务中,李建成在制定大唐律法、恢复经济、稳定局势、安定国内、助理朝政方面,文治斐然。
在战争中,李建成大多数是巩固北方边境、管理后勤补给、兵员征收、军籍管理等军务工作,以服务于战争,只是在个别情况下奉命出征。
从这个方面来讲,从李唐建国的整体战略上讲,李世民军事上的成果也和李建成的成就分不开的;没有后方的稳定、兵源和粮食的补给、朝政的清明,李世民军事上的胜利也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李建成的政治能力及其初唐时期的政治成果是不容置疑的。
其次,谈一谈李建成军事上的成就。
其实,庞大体量的《旧唐书》,部分根据高祖太宗实录,此为许敬宗所作,很多地方经过李世民授意已成为共识;幸运的是,《旧唐书》其他部分与所谓实录还是存在很多矛盾之处,从中,我们就可以找到真相的蛛丝马迹。
如在《旧唐书·殷峤传》提及平西河军功时显示,“从隐太子攻克西河。”
对此,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也明白表示:“盖史官没建成之名耳”。
看来,改史书也并不是轻易就能做到滴水不漏。
关于李建成在李唐王朝创立过程中的军功问题,学者李树桐在他的《唐隐太子军功考》一文中,对李建成从晋阳起兵的军功,进行了颇为全面严谨的论述,从中可以看出长期以来我们对李建成的误读。
李树桐先生分别从李唐起兵后平西河、克长安、备突厥、平稽胡,乃至后期的平刘黑闼,叙述了许敬宗在太宗的指使下篡改历史的事实,现将李树桐先生的结论引用如下:
(一)对建成立的军功,除去建成之名。如平西河之役。
(二)对建成部下将领立军功的,不书明属于建成部下。如克长安之役,将雷永吉改名为雷绍,而且不书明属于建成部下。
(三)对建成的职权或官衔从略,使受建成指挥的军队所建之功不属于建成。如书“太子屯蒲州以备突厥”,及以后各战役是。
(四)对建成部属的战功,特别从略。如太子建成平刘黑闼时,他的部将钱九陇、窦琮等的军功,毫不加描述。若与秦王世民平王世充、窦建德时对秦王及其部属军功的描述相比,尚不及数十或百分之一。
(五)对建成的军功或战胜,往往改为战败或罪过。如霍县之役。
最后,我们谈一下隐太子的个人品性。
《旧唐书·高祖本纪》称李渊,“任性真率,宽仁容众”,而长期在李渊身边的李建成,颇有其父之风,历史评价“性宽简”(《通鉴纪事本末》)、“颇仁厚”(《资治通鉴》),他这一点同李渊非常相似,因此也受到李渊的喜爱与信任。
据《资治通鉴》记载,“初,齐王元吉劝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当为兄手刃之!”世民从上幸元吉第,元吉伏护军宇文宝于寝内,欲刺世民;建成性颇仁厚,遽止之。”
从这件事来看,李建成并不是新旧唐书所描述的轻浮残忍、处心积虑置李世民于死地的纨绔子弟。
而据《新唐书》所述所谓“荒色嗜酒,畋猎无度”,就更不值一提了,作为北朝将门后裔、行伍家门出身,打打猎,更会保持和延续将门的彪悍作风,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至于“酒色”这种事,不仅仅对于李家这种行伍出身的世家大族,乃至李唐王朝的后继者们,都不算是太大的毛病。
而像传闻的隐太子和齐王与李渊嫔妃淫乱之事,显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作为未来的继承人,李渊不仅是自己的父亲,更是将来自己登上皇帝宝座的政治资本,李建成权力之大,何必费那么大劲、冒险出入后宫,去和自己父亲的女人弄得不清不楚;再者说了,李渊的后宫是那么容易进去并进行苟且之事的吗?
从政治斗争的危险性来讲,构陷造谣在双方的角力中成了家常便饭,李建成曾经因为“杨文榦事件”差点丢了脑袋,又何必如此不小心,主动去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招致杀身之祸呢?
从以上的论述可以得出结论,李建成作为李唐王朝创立的重要谋划着与参与者,作为李唐王朝的第一位太子,在实现唐朝立国和统一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唐朝的建立和统一是对隋末暴政的否定,使社会重新走向和平与稳定,构建了中国封建社会新的统治秩序,并由此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的盛世。
李建成在唐王朝建立和统一的过程中功不可没,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是一个值得肯定的历史人物。
无奈的是,在封建社会你死我活的宫廷政治斗争中,李建成没有笑到最后,死在了自己亲兄弟的手中,这无疑是非常遗憾的。
李世民在取得这场胜利之后,罔顾事实,干预了对历史的忠实记录,既造成了后世对历史的误读,更是一种对历史不负责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