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痴人福生

图片来自某次爬山随拍

【1】

福生是个痴儿,和爷爷一起生活。福生原来不叫福生,叫水生。

在全是王姓人家的榆树村,水生家是唯一一个外姓人家。

当年灵县发大水,福生爷爷蒋大贵带着水生和水生娘一起逃难,走了一个多月,到了清明县榆树村,水生娘一场风寒去了。水生爷爷就把水生娘安葬在榆树村外的一块荒地。

榆树村的里正见蒋大贵一个人带着个三岁的孩子实在苦难,就收留了他。让他们爷俩住在村边一个废弃的小房子里。从此在水生爷孙俩就在这榆树村落了户。

水生六岁的时候摔进冰窟窿里,惹了风寒,高烧一天一夜才退。从此爷爷给他定名字叫福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意思。

福生长到八九岁的时候大家才发现福生和同龄的孩子不同,他的智力似乎停在五六岁的年纪。喜欢哭闹,像小儿一样不讲道理。可他又伶牙俐齿,很是机灵的样子。

他偶尔会像小时候那样坐在爷爷腿上然后摸爷爷的脸,笑着问,“爷爷爷爷,我和你长得像吗?”

爷爷就笑着回答说“福生好看,爷爷不好看。”

福生知道这是夸奖他,就咯咯的笑。

福生喜欢水。但是爷爷不许他到水边玩。可是小孩子都喜欢到处耍,哪里看的住。爷爷一眼看不见福生就跑河边去了。

福生也有几个小伙伴,他在孩子堆儿里就是个孩子。小伙伴也不觉得这个童言童语的福生和他们有什么差别。只是福生力气大,比他们都高。有时候不讲道理,急了也会打人。

夏天河边水浅的位置经常有一指长的小鱼,福生喜欢抓鱼。家里太穷了,爷爷有时间就抓鱼给他吃,没时间就上顿下蹲都是土豆地瓜,白菜萝卜。

福生就像是天生会抓鱼一样。别人看到鱼但抓不到,他十次有九次都能抓到。他抓鱼的时候,十分忘我。不管周围都有谁,不管是哪里的鱼,他看见就抓,抓住了就放自己的小篓子里。有时候小伙伴看见的鱼还没动手被他给抓了去。大家就很不服气,问他要,他不给。

“我抓的鱼,为啥要给你?”

“那是我看见的,我都要插上去了,被你先动手了。”

“那抓住了吗?没抓住就是我的。”福生可不管,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

福生虽然有时候痴痴傻傻的,但是却不笨。别人说不过他,经常把人惹哭。有时候小孩子气恼的狠了,就打他。虽然他比他们都高,但是福生瘦。人多他打不过,被一群小家伙围着打,疼了就哭,哭得震天响。一群孩子就笑话他。

“福生福生,你真傻,不被笑话就被打。福生福生,你真痴,啥也不懂啥也不知。”

福生特别不喜欢听别人说他痴傻,听见了就急,拼了命的打人,大家都有些怕。

这些孩子又拿这话气他,他就急了,也不哭了,拿着鱼叉就扔出去,吓得小伙伴们一哄而散。

福生一个人站在河边骂他们,“你们是大傻子,大白痴,你们家都是大傻子大白痴……”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回头看见大家的鱼都散在地上,他又笑。

“还说我傻,你们才傻呢,鱼都不知道拿。哼,我可没抢你们的,是你们自己不拿的,一群傻子。”

福生嘴里嘀嘀咕咕,把岸上的大鱼小鱼都捡起来装进自己的鱼篓子里,笑呵呵的回家了。

福生打架是不敢和爷爷说的。因为每次打架都是因为他不讲理,大家才动手,所以,不管福生是赢了还是输了,爷爷都会骂他,有时候会揍他。用小手指头粗的柳条,抽的福生大腿屁股都是红印子。

和别人打架,打疼了他就哭,爷爷打他,他却是不哭的。

福生第一次被爷爷打,爷爷打完他,爷俩一起哭。他不明白,他疼他才哭,爷爷又不疼,哭什么呢?

“爷爷你咋也哭了?你也疼吗?”

“爷爷哪能不疼呢。”爷爷擦擦眼泪,叹了口气。

从此福生再打架就不告诉爷爷了,他觉得爷爷打他两个人都疼,怪不划算。

村里人知道福生的情况,也很少和福生计较。蒋大贵人好,为人热情,家里地不多,每年春种秋收的都帮大家忙。偶尔上山挖个陷阱,猎两只兔子,也会分点肉给村里的人。

福生喜欢吃野兔子野鸡,可是蒋大贵本身不是猎户根本不会打猎,村子后面的山,往深了他也不敢走。偶尔去山上摘点蘑菇,看到药材也挖一些,这些都能换些钱。



【2】

福生10岁的时候,榆树村来了一个周先生。听说是个举人,出来游历,路过榆树村,觉得这地儿风景好,人也好,就想在村里住下。找了里正去说这事。

周先生有功名,里正欢迎还来不及,哪会不同意。村子里这些年也有人到别处读书,可是一个秀才都没有考上。周先生是举人,可比刘家村那个秀才厉害多了。留周先生在村里,让他教教村里的孩子,说不定榆树村能考出去个秀才,到时候他这个里正脸上也有光。

里正把自己的意思提了提,周先生就答应了。束脩随意,可以是几个铜板,也可以送点米面粮油,家里有蔬菜也可以。周先生对这些不在乎,但礼不可废,不能什么也不收。

里正就把村里的王家祠堂后面院子收拾出来,当做学堂。

村里人穷苦一辈子,有这样的读书机会怎么会不想让孩子读书。

榆树村不大,百十来户人家。但是5岁到15岁的孩子有四五十。一般人家都把年纪小,在家不能顶用的孩子送来。毕竟大的能干活了,忙的时候,能顶一个劳力。

福生不想去学堂,孩子们都说,学堂老师打板子,可疼了。他把这理由一说,蒋大贵先抽了他一顿。

“不去学堂,天天抽你。去学堂学好了,先生不打板子。”蒋大贵让福生自己去抓鱼做束脩,福生低着头乖乖的去了。

抓了三四天,抓了二十多条鱼,大的有七八条。蒋大贵就挑了最大的八条鱼,带着福生去见周先生了。

周先生没嫌弃福生痴傻,见他对他有些躲闪,还逗他。

“你怕我?”

福生看了眼爷爷,又低下头。

“大鱼都给你了。”福生说的委屈,很是不舍的模样。

蒋大贵气的直瞪他,笑着和周先生赔不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周先生不高兴。

周先生倒是哈哈笑了起来,说这孩子性子至纯至真,很是难得。

虽然知道周先生这样说不过是客气话,但蒋大贵还是开心的红了眼眶。先生不嫌弃,比什么都强。他倒是不指望福生考个秀才什么的,只希望福生多识字懂道理,他以后说不定还能娶个媳妇成个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就知道玩。

福生进了学堂似乎也没什么变化,怕周先生打板子,倒是乖乖听话,很少捣乱。他也喜欢背诗句,听周先生讲故事,但是他不喜欢写字。周先生的笔太软了,他一写糊了一片,大家都笑他。周先生让他回去在地上用树枝自己练。

周先生每天让大家写五个大字,每个写十遍。就是五十个字。福生家里没有笔也没有纸,他就在墙上用烧过的木头歪歪扭扭的写了五十个。第二天周先生检查,他没有交上字来。还嘴硬说自己写了。周先生有点生气,说福生不该撒谎。为此还打了福生五下手板。福生不干了,直接跑了。

晚上福生也没写大字,爷爷问他,他说不去学堂了,先生打板子,疼。福生把课堂上的事说了,爷爷气得不行。

“先生让买纸笔,你为啥不说?”蒋大贵心里自责,怎么忘了读书要笔墨纸砚这件大事。

“笔软乎乎的,还得蘸墨,又麻烦,写的又慢。大家都笑话我。我写墙上也是写了,为啥不算数?”福生冲着爷爷喊,委屈的很。

第二天蒋大贵拎着福生送到学堂,周先生板着脸听蒋大贵解释。

“这事儿怪我,没给福生准备笔墨纸砚,以为要先背书,再写字儿呢。”

“这孩子脑子简单,先生别责怪,他没撒谎,确实在墙上写了。他脑子总归和常人还有些不同。我已经买了笔墨,以后我盯着他写大字。”蒋大贵说完把福生往前推了推,福生往后躲,他害怕周先生打手板。

他平日和小伙伴打架,你打我我打你,大家都疼。爷爷打他,爷爷和他也都疼。但是周先生打他,周先生不疼,只有他疼。福生认为周先生打他,他是疼了双份的,所以更疼了。

“我真写了,以后听话。”

福生说完,看见下面那些孩子们都在偷笑,他又觉得很生气。想跑。

别人家和福生一样大的孩子春秋忙的时候都要下地干活,他不喜欢下田干活,就对爷爷说,要去学堂念书。还说别人干活他念书一定比他们念得好。结果当然是没有念的更好,只是不捣乱罢了。

福生害怕周先生,周先生说的话他都听,周先生让他回家帮爷爷做饭洗衣服。他不会,倒也认真的学了。做饭还是不会,会烧火,什么时候大伙什么时候小伙也掌握的挺好。洗衣服就是糊弄。但好在他用心学,蒋大贵就觉得福生的书没白念,很是欣慰。

偶尔蒋大贵还让福生背三字经、背诗给他听。听福生吐字清晰、背诵流利,蒋大贵就觉得福生不傻,只是懂事晚。



【3】

转眼福生14岁了。在学堂学了四年,渐渐有了点规矩的样子。走路不蹦蹦跳跳了,也不再总是和人打架,但是他喜欢和人吵架。为这,蒋大贵一年不知道要和多少人家赔不是。说他是个孩子吧,也好高的个头,别人家孩子这么大年纪都开始说亲了。说他不是个孩子吧,这心智和行为又和小儿无异。

周先生喜欢烤鱼吃,福生抓了鱼就送给周先生,顺便拿两条烤好的鱼回来,爷爷一条他一条。所以福生只要闲着又不想玩耍的时候,就去抓鱼。

这天抓了鱼回来,就看见村里里正家的二孙子福根在一颗柿子树下往上看。福生一抬头,就看见树上的一个鸟窝。他立刻放下鱼篓往树上爬。

树下的福根见福生爬树,一个劲儿的给他指方向。福生虽然瘦,但也是个大小伙子,树干支撑不住,一下子断了。福生从树上摔下来,还抱着鸟窝。鸟窝里面有几个鸟蛋。

好在个子高,倒也没摔怎样,福生龇牙咧嘴的站起来,小心的拿出鸟蛋准备回家。

福根不愿意了。这鸟窝明明是他看见的,他以为福生是帮他拿鸟蛋,哪知道福生自己拿走了。这就哭开了,扯着福生的裤子不让走。

“这分明是我的得的鸟蛋,为啥给你?”福生不明白。

福根才五岁,哪里懂这些,不给就哭,嘴里念叨着“还我鸟蛋,还我的鸟蛋……”

周围来了不少人,见一个五岁的坐在地上哭,一个十几岁的站在地上也不哄,还吵上了。都对福生头疼不已。

有人就说,“福生啊,你看福根才五岁,鸟蛋就给他吧。”

“我自己爬树拿的,为啥给他?”

“我先看到的。”福根一看有人给他撑腰,也机灵了。

“你看到的是鸟窝,鸟窝给你。”福生弯腰把鸟窝捡起来递给福根,认真的模样,让周围都笑了起来。

福根一听,又开始哭。

“你哭什么?这分明是我的。你不懂自力更生,偏要捡现成的,你这不是坐收渔翁之利吗?”福生说的理直气壮,一点不觉得自己用词不当,村里人觉得福生说了好多他们没听过的词儿,还挺新鲜的。就在边上看热闹。

福根娘看见福根在哭,心里舍不得,上前就和福生理论。

“我福根要鸟窝干啥,他看见鸟窝,就是因为里面有鸟蛋,要知道你爬了摘了鸟窝自己要,福根也不让你爬树了。”

福生立刻急了。

“我抓鱼,都是抓到了才算我的,抓不到算河里的。怎么他看到鸟窝,鸟蛋就算他的呢。你这人不讲理。”

福生说完就要走,嘴里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怪不得先生说女人和小人儿一样呢,一点也不好养。”

这话惹恼了福根娘,她上前推了福生一把,就开骂。

“你个有娘养没娘教的傻子,说谁是小人呢?今天不把鸟蛋给我,咱俩就没完。你这没教养的玩意儿,一年在村里惹多少祸,别人看你傻不计较,我可不管,欺负我家福根就是不行。”

福根娘这一推,把福生给推一个趔趄,福生立刻不干了。上前就要打人。被大家拦下了。这要是打了人,可不是给蒋大贵人麻烦吗。福根娘是里正的儿媳妇。

福生觉得大家都在帮福根娘,心里不服,这样的人不就是该打吗,怎么还拦着呢。

“别碰我,鸟蛋碎了。”福生使劲儿推开拦着的人,低头看口袋里的鸟蛋,幸好还没碎,然后拎着鱼篓子就要走。

这时一直在哭哭啼啼的福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块石头,使劲朝福生头上扔过去。福生就觉得后脑勺一阵酥麻,然后眼前一黑,摔倒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头发里多是血。眼睛也有,他哇的就哭了。

福生被里正孙子和儿媳妇给打了,这件事不出一刻钟就传遍了整个榆树村。

里正带着福根来福生家赔不是,福生已经让郎中包扎好,正躺在床上睡觉,蒋大贵在家门口抽旱烟。看着里正和明显被吓坏了的福根,蒋大贵没说别的。郎中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看着吓人。里正放下东西,进屋看了眼福生,见他睡着,也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蒋大贵知道今儿这事儿也不算是福生的错。福根娘一个女人,还是长辈,怎么也不该对福生动手,但是最后那一下子又是福根打的,他总不能怪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吧。

“痴人痴养,傻人傻福吧。”蒋大贵嘴里念叨着,又开始咳嗽。



【4】

从去年冬天开始,蒋大贵就总咳嗽,吃了两副药也不见好,这几天更见严重了,咳起来五脏六腑都跟着疼。本来想着忙过这段时间就去镇里看看,福生又出了这事儿,他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好在福生第二天就恢复了,虽然总是嚷嚷着头晕,倒是不愿意出去玩了。

蒋大贵觉得福生醒了就是没事了,也放心了。想着还是得去镇里看看自己病,福生才十四岁,他怎么也得多活几年,撑到福生能养活自己。

过几天蒋大贵就去镇里了,从镇里回来,就不大开心的样子。福生倒不觉得爷爷不开心,只是觉的爷爷这些天不怎么出门干活,倒是总盯着他干活。他干不好也不骂他了,还挺耐心的教。

“福生啊,你想不想去镇里住?”蒋大贵在教福生劈柴的时候,忽然问道。福生去过一次镇子上,他知道镇子上有很多好吃的。于是用力点头。

“那要是再也看不到爷爷了,你也愿意去吗?”

“爷爷不去吗?”福生不懂,去镇上也得和爷爷一起去啊。

蒋大贵就笑笑,没再说话。

晚上福生在地上写大字,写到蔡字,怎么写都觉得不好看,气得扔了树枝子。

“这什么破字,那么难写。”福生自顾自的发脾气。

“是什么字啊?”蒋大贵问他。

“蔡字。”

“白菜的菜吗?”

“不是,反正是个破字。”福生生着闷气。他能写好多字了,也认得不少,但是有时候说忘就忘了,不知道哪时候又想起来。他也烦的很。

这个蔡字明明记得是个什么人的名字,可是爷爷一问又不知道了。

福生自从被打之后,不爱出门了,也不爱抓鱼了。甚至都不大愿意去学堂了。有时候坐在学堂看着一屋子小萝卜头,就觉得很没意思,但是下了学一起玩耍的时候又很开心。

蒋大贵从镇里回来之后,也不大管福生了,本来咳嗽的就很厉害,这段时间竟然更严重了。有一天蒋大贵说想吃鱼,让福生去抓鱼,在福生出门之前,又让福生去找请里正来,说有点事。

福生先去找了里正,又去抓了鱼,回来见爷爷坐在门口大石头上一边抽旱烟,一边咳嗽。

“爷爷不是好了吗。”

蒋大贵一边摇摇手说没事,一边问他抓了几条鱼。福生就乐呵呵的说起了抓鱼的趣事。蒋大贵看着福生开心的模样,爱怜的摸摸他的头。

他的福生,应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这几天接连下雨,蒋大贵的病情加重了,整日整日的咳嗽。蒋家的地,在低洼处,这场大雨下完,得去排水。蒋大贵就带着福生一起去排水。福生不想去,蒋大贵一定让他跟着去,说是早晚都要学学的。爷孙俩弄了一天,才把田里的水排干净。

晚上福生累的狠了,沾枕头就睡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叫爷爷吃饭,却叫不醒。他想爷爷估计是累了,就先去灶房做了粥,做好了端给爷爷吃,可是还是叫不醒。福生吓坏了,就开始哭。

有村民路过,进来一看,蒋大贵已经死了多时了。赶忙跑去叫里正来。

蒋大贵的葬礼是里正主持的,福生什么都不懂,别人作什么都不让,一直念叨爷爷没吃饭。这时候就看出福生异于常人了。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死了,怎么讲他都不明白。

“爷爷明明是睡觉睡着了,怎么能死了呢?你们累了不也会多睡一会儿吗?”

大家见和福生讲不通,就说让爷爷换个地方睡,炕上不舒服。睡不舒服就不愿意醒了。这才让蒋大贵入了棺。

到时辰得封棺可,福生又不让,“钉上就开不开了,会憋着爷爷的。”

好说歹说一顿哄,这才让把福生拉开。

停棺三天,里正请人做了法事,才让蒋大贵入土为安。

福生看着爷爷的棺木被埋了起来倒是没哭闹了,只是晚上的时候,他又抱了床被子,放在坟头,说是怕爷爷冷了。

第二天早晨做好了粥,又端到坟头上,一坐就是一上午,说是等着爷爷来喝粥。

连续折腾了几天,大家看着都心酸,想福生心性单纯,当初大家说爷爷睡得舒服了就醒了,这话他就信了。生怕爷爷睡得不舒服,抱了被子又送粥的。

后来还是里正过来和福生讲道理。

“福生,爷爷是上天了。人太累太辛苦,就一直睡,他睡着睡着就上天了。”

“上天?”福生抬头望着天,觉得天离自己那么远,早知道就不让给爷爷埋起来了,埋起来,爷爷居然会走那么远。

“天那么远,爷爷怎么回来呢?”福生继续望着天,问道。

“上天就不回来了。你娘、你奶奶都在天上陪着你爷爷。你爷爷有人陪,福生,咱们回家吧,啊,听话。”

福生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他们有那么多人,爷爷为什么还上天,那就剩我了,谁陪我呀……爷爷……爷爷……”

福生一哭就哭了一上午,哭累了睡着了,里正让自己大儿子把他背回了家。

福生这一睡就睡了两三天。时而醒着,时而睡着。里正一天过来看一次,生怕福生出什么事情。他想着哪天福生好好的,他也好和福生说说蒋大贵之前留给他的话。

可是,他没想到他还没来及和福生说,福生先一步被镇上的蔡老爷给接走了。



【5】

来接福生的人是蔡老爷的管家。他告诉福生,说福生的爷爷之前答应了蔡老爷,以后让把福生接到镇上去生活,蔡老爷是福生的爹。福生不信,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没有爹。管家也解释不清,只能哄着。一会儿说去镇子里就能看见福生爷爷,一会儿说又好吃的好玩的。

福生小孩儿心性,看到什么都新鲜。院子外那个漂亮的马车没坐过,管家说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过没吃过,他有点心动,但又担心爷爷回来了没饭吃。

管家看福生是个好哄的,把镇里的蔡府说的天花乱坠,许了好些好处,福生就点头了。

福生刚走出院子,忽然想点事儿来。

“你能等会儿我不,我得给先生抓鱼呢,夏天过了得给先生抓十条大鱼。”

福生家围着不少村里人,听见福生这样说,就跟他解释。

“福生,跟着管家就去享福了,以后不用去学堂,也不用抓鱼了。”

福生还要说什么,就见里正过来了。

里正一辈子没去过几次镇上,见管家一身富贵,即使知道是个奴仆,也还是心里忐忑。

他看着福生,眼睛发红,这孩子这一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数。

“里正爷爷,我还没给先生抓鱼呢。”福生说。

“好,回头爷爷抓了给先生送去。福生啊,记得咱们村叫什么名儿不?”

“榆树村。”

“知道怎么回不?”

福生懵懵懂懂的,摇摇头,又点点头。里正还想说什么,管家已经不耐烦,哄着福生上车走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福生这一走,就是五六年。

福生走了,里正心里藏着心事,一点不安生。身边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人来问里正,“福生真是镇上蔡老爷的儿子?”里正不愿多谈,点点头就走了。直接去了蒋大贵的坟头。

福生是清明县蔡老爷的儿子,蒋大贵是福生的外公,不是爷爷。

当年蔡老爷还年轻,还是蔡少爷。遇见了在灵县买东西的蒋大贵一家。一眼句看上了蒋大贵的女儿水灵。几经打听才知道一家人的住处,派人上门来提亲。蒋大贵是个农民,家里虽然不缺吃少穿,但也就是个农民,和做生意的蔡少爷门不当户不对。就拒了这门婚事。

可是也不知道蔡少爷是怎么想的法子,见了自家女儿,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对上眼了。女儿要死要活非得嫁,蒋大贵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女儿,心里舍不得。拖人到县里打听。才知道这蔡少爷还不是灵县里的人,老家在清明县,是个大富商。再多就问不出来了。蒋大贵最怕的其实是蔡少爷有没有在家里娶妻,别到时候女儿给人家做妾。

这边还没打听出结果,那边女儿怀孕了。等蒋大贵这才赶紧拖人给蔡少爷回话。同意了婚事。可是来人说,蔡少爷家里的生意出事了,已经回灵县去了。说是忙完了就来娶。

这一等就是三年,孩子两岁了,老两口在村里受尽白眼。女儿郁郁寡欢,身体越来越差。蒋大贵也出去找过,可是蔡家大门哪是那么好进的。后来也放弃了。

发大水的时候全村子都被淹了,他们直接奔清明县逃,还想着若有一线机会至少能给孩子活命的机会。哪曾想,这一路走来,老伴没了,到了榆树村,女儿也不行了。

在榆树村生活了十多年,蒋大贵早已经放弃找福生的爹了。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养着。

哪成想前段时间他去镇里看病,遇见了蔡少爷身边的管事,现在蔡少爷已经是蔡老爷了,当年的管事也变成了管家。看见他还一样的亲切,问了一些情况,就说要接福生去蔡府。蒋大贵不同意,但是自己的病情自己知道,若是他死了,福生无依无靠,回到亲爹跟前,就算是个庶子,至少能吃顿饱饭。

蒋大贵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将福生的身世说给里正听,若是哪一天他不在了,蔡家来接福生了,希望他能好好和福生说。若是福生在蔡家过不下去,希望里正能收留福生在这榆树村,照拂一二。

只是他没想到,福生对蔡家一无所知,只被管家空许的诺言就给骗走了,里正连句话都没来的及说。

福生走后,人们议论了几天,就安静了,因为秋天到了,要秋忙了。

后来人们陆陆续续听说一些关于镇上蔡老爷的传闻。

据说蔡老爷夫妻婚后多年,未有一子。听说清明镇后面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特地来求。结果才一年蔡夫人一年就怀孕,生了一个胖小子。

也有人说蔡老爷当初去观音庙遇见一个和尚,说他早年弃子不顾,得罪了观音娘娘,所以蔡夫人才生不出儿子。后来蔡老爷想起来了早年遇见过一个村姑,莫非是她怀孕生子了。于是私下里找了人,查出来,还真有一个儿子,于是把儿子接进蔡府抚养,然后蔡夫人就怀孕了。生下来果然是个儿子。

总之从此之后清水镇的观音庙香火更旺了。但是关于福生的消息却一点都没有。

渐渐的,榆树村的人们忘了曾经有一个叫福生的痴傻少年。那个虽然样貌清俊,但整日调皮捣蛋,十几岁的年纪还如孩童一般,哭哭闹闹蹦蹦跳跳的少年。开始还有人问起,后来渐渐地问询的人都少了。



【6】

一晃又是五六年。

因为有周先生,两届科举,榆树村出了七个秀才,三个举人。成了远近闻名的秀才村。有不少人来榆树村来求学,还有来自州县的有钱人家,村子里越来越热闹了,也越来越富了。

这一天村口一辆普通的马车进来,直接奔村子最里面的一个废弃的房子去了。村里人不少人都知道,那是几年前去世的蒋大贵的房子。

村民们好奇,远远的看着。就见从车里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人生得白净,样貌十分出众,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看着不大富贵。不像是来村子求学的。最近几年来求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

福生看着远处几个村民向这边张望,这些人的脸在他的记忆力都是模糊的。这时一个少年走了过来,怯怯的问“你是福生吗?”

这个少年黑黑的,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看起来十分有精神。

“你是,福根?”福生问道。

“你真是福生?我回去告诉我爷爷去。”福根说完转身跑了。

福生看着跑远的福根,想起当年那个拿石头砸他脑袋的五岁孩童,如今哪还有当年哭鼻子的模样。

身后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拎着个小包袱。

“福生。这就是你和蒋爷爷的家吗?”

福生看着破败的小房子,眼里起了一层薄雾,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像小时候那样,冲着屋子大声喊着,“爷爷,福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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