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镇定(奇思妙想21周)

我坐在机长的位置上,向窗外望去。

飞机快要到达了,一片璀璨的橙色灯光平铺,横竖有致,微微有些倾斜。城市像天鹅绒上随意挥洒的各色宝石,中间一条条黑带将其分割,那是黑夜里,河流穿城而过。

我感到很不真实,几乎感到自己能看到地球的曲率。

我心里很激动,按经验,半个小时就会到达机场了。我将脸贴在悬窗上,冰冷直透头骨,我看到两层玻璃之间布满冰凌。

正在这时,出乎意料的,飞速陡然加快,我甚至立刻听到了耳畔的风啸声。有多快呢?我知道快到机场了,也知道它会下降,但这次不是下降,而是急冲!

城市瞬间略过,视野中突然一片漆黑,好像地面被瞬间抽走,又像飞机头部急速上扬,冲向黑色无垠的天空。我抓住座椅上的扶手,身体紧绷前倾,继而被强大的压力顶在座椅上。我知道,它在朝前方的机场冲刺。

周围开始略过一些黑色生锈的’长刺‘,巨型恐龙的骨架一样,向中心弯曲,那大概是建筑遗骸。它们混乱不堪,尖头直冲向窗内的我,心跳的瞬间,又快速略过。

天是褐色的,空气中,一团团雾气翻滚,发出莫名的惨淡黄色光芒。没有太阳,也似乎没有天空,只能隐约看到,这样的生满铁锈的’长刺‘布满视野,布满全世界。

飞机像过山车上的小车,脆弱,渺小,连轨道都没有,却是我们生命的唯一承载。世界长满尖刺,只有中间留有一条狭小的孔道,飞机左右摇摆,疯狂地追逐唯一的容身空间。

我被压到座位上,耳边的呼啸盖过了一切声音,窗外景物一闪而过,只能看清颜色。我不由得闭上了眼——这样的速度,这种在密密麻麻铁刺间穿行的感觉,会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

我眼前一片昏眩,胃里翻腾倒海,耳膜涨的几乎要炸掉,口水却死活咽不下去。头骨针刺一样的痛,刺激的眼泪刷刷刷往下淌。

我想,我们要撞向地面了,我们会像皮球一样,摔在坚硬的地上,弹起来,然后起火爆炸——这还是以没直冲到尖刺上为前提。

在我完全没有准备之时,飞机突然降落了。

“轰”!的一声,我和我的座椅,连带整个世界跳了起来,然后弹了几下落地。我紧闭双眼,双手死死抓住扶手,在这天地发怒般的噪音中,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头骨与大脑相撞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可笑,我甚至认为自己听到了旁边人骨头的‘咯吱’声。

然后,还没等身体从撞击中反应过来,我们再次被紧压回座椅,头死死的仰着。飞机以令人恐惧的速度滑行了很长时间,“嗡嗡”声像是地球本身在与之摩擦。这段距离长到让我以为它不会停下,以为下一秒就会摩擦起火。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周围飞速略过苍凉的人类遗迹,不由得心生恐惧。我发现,下面是沙地,我们.....似乎是着地了,也似乎没有——但唯一的问题是,这儿太荒凉了!我甚至看到了几个工作人员穿着宇航服,在寸草不生的地面上忙碌,完全不管我们乘坐的这个尖叫着的大家伙。

而那些长达百米的铁刺,却是不见了。

飞机轰鸣着,在人们苍白呆滞的面面相觑下,终于慢慢停在草地中央。

我们下了飞机,没有人带行李。我们茫然地走着,不知道有没有机场大巴可以运我们去有人类气息的地区。

周围是团团雾气中粗犷的岩石,一块块有如虎踞,龙盘。一切都是褐色的,没有阳光,也没有植物,只有发着暗黄色光的空气,翻滚着,沉重,浓郁。

妈妈跟在我后面,我没有与她对话,只一步浅一步深走着,茫然地看着这个外星球表面似得的工业遗迹。

没有人对话,也没有人惊叫,沉默是另一道窒息。雾气中,离开两米就看不清彼此。乘客们都只是一团团影子,踉踉跄跄地移动,像不会说话的丧尸,僵硬,疏离。

突然,有人激动地朝前方指去,喊了出来。我们看到,那个方向上,有座几百米高的——嗯 ........几百米高的.......机器!

那机器,仿佛是——仿佛是两座起重机叠在一起....又或者,只是堆在一起而已,连接处都没有建好。

我们愣愣的看了一会,隐约猜出是要乘这个到机场航站楼了,但.....

但机场工作人员始终没有到来,几个地面人员穿着厚实的乳白色宇航服,不时扫向我们,隔着头盔,也能感到目光的冷漠。

紧接着,又有人喊出来。我们看到了一个小一些的白色机器,其结构之复杂,甚至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将目光移开,仿佛等我参透它的运行原理——哪怕只是搞清楚我们将要怎样乘坐,大脑都会爆炸而死。

或者是有一个OPP场——other' people ‘s problem场,因为是“别人的问题”,所以你会对其视而不见——千万别是我们的‘problem’啊,我们才不要乘这么丑的机器回机场!

但我还是努力去看,眯缝着眼去看,深呼吸,紧握双拳——哦,我明白了,那长杆上的一排排拉手,就是 我们的’座位‘。那拉手酷似公交车顶的布制扶手,位置固定,也很像小区里的健身器材。每一个甚至还配备了白色厚实的皮质靠背——但我们是要穿越峡谷啊!深不见底,长不见头的峡谷啊!!

我很郁闷,不可能的,拉着拉手,就悬挂着运送过去?烤鸭吗?想想我都觉得手疼,胳膊疼,肩膀疼,全身没一处不疼的!怎么可能让旅客身处这样的危险境地!我给妈妈说,不会的,这不是拉手,这是安全带,你看,这还有安全带的扣子。

但她不听,她执拗的拉起拉手,站在我前面,静静地看着我。机器很快开启,她往上一耸,悬在了空中,依旧静静地俯视我。

我急了,我说,最起码让我帮你把安全带扣好!

她很生气,不理我。

这时,机器开始传送了,我们一行人像烤鸭般悬着,手臂被拉得长长,很快手就麻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我挣扎着,不可置信,感到自己的肩膀马上就会被扯断。

机器平稳的滑行着,平稳的几乎不真实。所有人都木然的看向前方,不是乐观,不是安静,而是.....诡异的.....镇定。

诡异的镇定。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重复着。

但突然,机器的长杆部分哗啦一声,一张水红色窗帘掉了下来,我大喜!

这就是安全带啊!原来之前是卡在杆里了。我放弃自己手抓的拉手,挣扎到妈妈的位置(她就在我的前面),想给她在腰间扣上安全带。她拼命反抗,我气的不行,觉得真是难办。我展示给她,所谓的拉手,只是一个活扣罢了,一扯就开。她还是不从,我气极了,我想,怎么就这么难办!每次都证明是我对了,每次都是牺牲自己,先去保护你,但每次你都不听!

她扭动着,我手一松,掉了下去。


等我从坠落的恐惧中喘过气来,我们已经回到家中。

妈妈说我们回家了,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家,我感到它像我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这是那些房间,那些城市,那些街道的混合,有时甚至有梦境里的城市。我感到大脑缺氧般的迷惑,我迫切的想弄清自己在哪里,在什么时间。妈妈却很确认,这是家,她对我的困惑不以为意。

很奇怪的是,我唯一确定的是,这里不是英国。

我看到墙角我的行李,我知道,我又要回学校了。

我经常做‘去坐飞机’的梦,梦里我总是最后一秒才知道什么时间的航班,去哪里,在哪坐,每次都找不到登机口,每次都会丢行李。

时空混乱,大脑也混乱。似乎很多事等着我去做,但我连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自己,我和妈妈都不能依靠,我们都受过刺激,精神不再正常。但即使这样,我却还是非要弄清,自己在哪,我在哪段时间。我看到的,是记忆,还是预感,是真实,还是怎样。

我说,我的记忆不准确,更可怕的是,别人的也不可靠。

妈妈说,敏敏阿姨来了。

我:‘敏敏阿姨’是特么谁?好吧,既然来了,看来是爸妈的老朋友了。那女人带了她的六岁女儿。而小女孩的同班同学,恰好是我的表弟,也跟来了。他才只有六岁,眼睛大大的,不说话。

我想,这个所谓敏敏阿姨的女儿,十几年前来家里玩时就是六岁啊,表弟更是跟我年纪差不多.......

这是记忆?或是预感,或是其他?

弟弟问我:“我会长高么?”,我看向姥爷,他也还没长高,像六岁的弟弟一样矮。

我冲他喊,爷爷会长高,你也会长高,你会比他更高,还会比普通的男人都高。他笑着喊,Then I will dress property !

果然才六岁啊,好可爱,我笑着纠正他,是dress properly !他笑着答应,走下楼梯离开了。

我摇摇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嘴角上扬:“yeah,I know you will ......I just know......”

送走客人,我和妈妈去广场玩。我依然在纠结那些问题,妈妈却不以为意。

我们什么也没做,一如很多年前那个中考前夕,静静的靠在长椅上,看天色暗去,微风无形。


在这一天的早上,“老天爷”:一个云层中威严又有点调皮的中年男子声音,曾用隆隆的声音预告过中午会有毁灭降临。转眼,我和妈妈,广场上的游客,就忘了这事。

而现在,中午了,阳光正明媚时,突然天阴了。一切蒙上了阴影,像天空中游弋过巨型飞龙,遮住阳光。

妈妈什么话也不说,拉起我就跑。

我们找到一堵墙的后面,我看到墙体能遮住天上覆盖来的不管什么东西,就说不要跑啦。她什么也不说,拉着我又从掩体里跑出来,向另一堵墙跑去。我们绕到墙后,我又想停,她又拉我跑。

我想了想,明白了,这次灾难恐怕要毁掉整个城市,所以,还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于是我也积极的跑了起来,目的一致后,默契也油然而生,我突然可以看明白这么异样沉默的妈妈的目的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广场,会有这么多没有目的的墙,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直接跑掉就好,还要每次都没有目的的绕一圈,让我白惊喜一场。

我们与其他惊慌尖叫逃跑的人一起往广场门口跑去,那里有一道玻璃巨门,你需要摁个键,灯绿才能通过。玻璃门上,有一些彼此相距并不大的铁杆,你需要从中间仰躺着慢慢蹭过去。这就是我们逃出广场的通道。

我让妈妈先走,轮到我时,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卡在铁杆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一步。周围飞舞着一串串白色代码,我知道,这是门在分析我。我看到,分析显示,我是湖塘里的涟漪,是鸟鸣,是广场上的风。

妈妈和其他人都看着我这样卡在那里不动,白色的代码一行行绕着我飞行,一圈,一圈,我喃喃自语: 我不是人类啊.......

我抬头看着妈妈,心里震惊不已,轻声道,我……我是老天爷......

是的,这就是分析结果。

但更重要的是,这门不让我通过。

我说,你先别管我了,先跑,我要能出去就去追你。

妈妈什么话也不说,徒手去砸十几厘米厚的玻璃门。我则查看门有没有漏洞,妈妈砸了几下放弃了,我:.....你不再坚持一下了么……

最后,不知在哪找到个洞,我钻了出来,门把我放走了。妈妈依旧沉默着,拉着我的手就往前冲,我频频回头,担心的念叨,我是那个bug,我是那个bug,我不应该通过那扇门的……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我不是人……妈妈什么话也不说,就是沉默的拉着我往前冲。

于是,我也凑上前,在她耳边轻笑:但是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因为我会担心。

她还是什么话也不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么明显的亲情表白都被忽视了,我不禁有些郁闷。甩甩头,继续随着惊慌的人群往前跑,这时什么自己是老天爷,什么大bug,都被我扔在脑后了。

我们遇到了一些柳条箱,是建筑工地的遗迹,众人一起推开,我们继续在昏暗的隧道里跑……


闹钟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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