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为什么诞生在古希腊而不是别处？

约翰·伯内特

如果『科学』是一项发明的话，它最早的发明者叫『古希腊』，尤其是古希腊的『爱奥尼亚』。公元前6世纪前后，世界各文明中心在化学、医学、建筑、水利、冶金等方面都产生了许多辉煌的技术成就，各自独立地发展出独具特色的文明。但科学的思想源头却只在古希腊诞生，然后从古希腊传播到全世界，成为后来整个近代科学的基础。这是为什么？

『爱奥尼亚』是古希腊地名，就是今天安那托利亚（即小亚细亚）西海岸和爱琴海东部诸岛那一带。20世纪著名物理学家薛定谔 在《自然与古希腊》这本小书里提到，正是爱奥尼亚得天独厚的地理和历史条件，促进了科学思想的萌芽。他论述了科学在古希腊爱奥尼亚发端的三点原因：

1、毕达哥拉斯时代的意大利南方，不属于一个通常对自由思想怀有敌意的强大的国家或帝国。在政治上，它是由很多小的、自治的、繁荣的城邦或岛屿组成的，实行共和制或是僭主政治。

2、居住在岛屿上的爱奥尼亚人，以来往于东西方之间的航海来谋生。他们成功的贸易促进了小亚细亚、腓尼基和埃及这边的海岸与希腊、意大利南方和法国南方那边的海岸之间的货物交换。无论何时何地，商业交换永远是思想交流的主要媒介。因为最初开始贸易的人们不是学者、诗人或哲学教师而是海员和商人，所以交流必然都是从实际问题开始的。制造工具，手工艺的新技术，交通方式，航海救护，建海港、码头和货栈的方法，开发水源等等都是人民彼此相互学习的首要事情。在这充满活力的交往过程中，技术和技能的迅速发展造就了聪明的人民，也冲击着理论思想家的思想。

3、这些爱奥尼亚人不信教。在那里没有像巴比伦和埃及那样的世袭特权的神职等级；那些人如果本人不是统治者，通常也是与统治者站在一边反对新观念的发展，因为他们本能地感到观念的任何变化都有可能将他们及其特权推翻。而在爱奥尼亚，则有那么多条件，有利于倡导独立思想的新时代的兴起。

薛定谔指出的这三个有利因素，追根溯源似乎都可以归结为古希腊独特的地理条件。

古希腊地区与古代中国，古代印度，古巴比伦不同，它没有广大而肥沃的平原。正相反，古希腊大多数地区都是贫瘠的山地，难以形成大规模的农业经济以及建基其上的大一统帝国。但这种不利，正好有利于形成古希腊文明独有的崇尚科学与自由思想的特点，同时代其他文明皆不具备。

古希腊各城邦大多位于多面环山的山谷之中，陆路交通为群山阻隔。随着人口的增长，山谷的小规模农业经济逐渐难以支撑内陆城邦。于是古希腊人开始在沿海建立商业据点，以商业贸易为生，后逐渐发展为海上殖民地。

到公元前5世纪，这些殖民城邦已经遍布爱奥尼亚地区。城邦大多靠海，有独立的出海口，海路极为便利，在这种情况之下，原来的小规模农业经济逐步为海上商业贸易取代。同时，殖民城邦里的希腊人也要比大陆上的希腊人更富有。

这种地理条件也使得思想交流更加便捷。尤其是发达的海上商业贸易带来的与其他文明地区广泛的交流更加频繁。在交流中，古希腊人学习和借鉴着其他文明的思想和技术。希腊人开阔的眼界，甚至连其他民族的商人和殖民者都相形见绌。附带提一下，当时铁器的使用已经相当成熟，由此造成广泛的技术革新，例如希腊人借此可以造出更大、性能更好的船，这使得海上远航成为可能。

另一方面，由于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虽然殖民地扔沿用母邦的制度和习俗，但这些殖民城邦完全不受母邦控制。结果，随着希腊殖民扩张运动的发展，便产生了大量的海上独立城邦。

政治环境也向着更加自由和个人主义的方向发展。这些深刻的经济社会变革，反映在当时希腊人的思想上就是普遍的独立思考和心理上的惶惶不安。旧的传统遭到批判，个人开始从集体权威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进行自我反省，追求个人主义的需要。这种背景下，古希腊人思考着世界的方方面面。当时引起普遍思考的问题有：宇宙的本质是什么，生命的起源和目的，理想的政治制度等。这些普遍思考的社会环境，是哲学家思想的基础和源泉。这是爱奥尼亚启蒙运动兴起最直接的原因。

而同时代的其他文明，都开始朝着中央集权大一统帝国的方向发展。历史上曾经产生过的所有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帝国，皆有赖于地域广大的平原农业经济。大规模的农业经济相比于独立自主的商业贸易更需要相互协作和协调，尤其在治理自然灾害、兴修水利、农田灌溉等方面需要管理集中制。权力集中，大共同体本位，集体主义以及等级社会等似乎成为农业经济社会的必然结果。历史学家曾指出，农业经济的协作与管理以及相对应的农业文明与大一统帝国的形成密切相关。

而这显然正是古希腊所不具备的。古希腊的地理特征不利于农业文明的发展，也难以形成连为一体的大一统帝国，但它恰恰有利于形成：

自治的独立城邦，发达的商业贸易，无特权无等级的公民社会

除此之外，古希腊地区还同时靠近两个文明中心，即尼罗河下游的古埃及和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能够从中汲取丰富的养分，但又不是特别近，从而能够拥有自己的特色。这些地理上的有利条件奇迹般地都集中在古希腊，成为科学思想诞生的独一无二的绝佳土壤。

公元前6世纪，群星璀璨的爱奥尼亚学派兴起，首次开创了科学的思维方式——自然主义世界观。他们（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和阿那克西美尼）用观测到的事实而不是用古代的神话来解释宇宙，通过大胆的思索和猜想探究万物本源。在他们那里，原始的偏见和迷信被理性的思考取代，他们的理论虽然今天看来非常粗糙，但却很少夹杂有其他文明常见的神人同体的神秘力量。

同时代其他文明则无一例外都与科学绝缘，包括古代中国。爱因斯坦认为，中国古代的一切技术只能归结为经验技术，而非科学技术。他在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的成就为基础，那就是：希腊哲学家发明形式逻辑体系以及发现通过系统的实验可以找出因果关系。我们可以知道古代中国是不具备“形式逻辑体系和通过科学实验发现因果关系”这两个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