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某日一次查经：《加拉太书》

《加拉太书》是耶稣的重要门徒保罗给其在加拉太地区传播福音教徒的书信，主要内容是保罗对他们传播福音时出现的问题所给予的解答。训诲文字大概可以缩减为三条：

1.所有想死后上天国的人啊（主要指除犹太之外其他民族的人们），信仰福音，信靠耶稣吧。

2.先前与神立过约的人啊（犹太人），你们要醒醒了，《旧约》读照读，但福音才是至高信仰。

3.你们这帮死脑筋（传播福音的教徒）啊，人都考虑信仰福音了，你们还纠结那个《包皮没切过不许上天国准入条例》，眼睛里要看到世界性的事业，不要局限于民族主义。

书信的背景也得提一下，加拉太位于小亚细亚的中部，当时是罗马帝国的一个省，人口以游牧民族高卢人为主，因为通商的缘故，也经常有各种民族经过。保罗数次经过这里传播福音，略有进展，却渐渐发现，在此传教最大的阻力不是其他民族，而是他们自己的犹太民族。这些与他同民族的“香弟”手持《圣经》（旧约）言必称“摩西十诫”，对保罗及其教徒传播福音进行攻击。

对此，保罗进行了犀利的反击。首先他强调了耶稣作为“天父之子”的神圣性，继而延伸“福音”在信仰体系中作为最新版本训诲的不可替代性。《旧约》本来是上帝与犹太人所立之约，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合同，照理说，以后就算有新内容补充，顶多就是以附加条款或者修正案形式延伸合同原文的含义。保罗作为犹太人，自小也是读《旧约》长大的，怀着对《旧约》的感情和对新约福音的热爱，他的解释是这样的：【错啦，《旧约》不是什么合同，而是上帝早先时候看人类太卑微无德，让摩西等先知定了规矩让人类好好作人而已，说好听点叫《文明守则》，说难听点叫《管教条例》。而现在神的儿子亲自下凡，口含天宪，这才是真正的仙音宝训。如果只知道看《旧约》而不晓得信福音的人，那都是读书读傻了的。至于福音中有些内容与《旧约》冲突，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当年先知定这些规矩，是因为人实在没个人样，规矩里不得不有一些是“矫枉过正”的内容，现在时过境迁，人类习惯了文明教化，以前那些守旧的教条，不见得都要照办。】

犹太《旧约》派（原文中称他们为“律法派”，便于理解就称《旧约》派）基督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继而攻击保罗的使徒身份。比如：你凭啥说你散播这些胡言乱语是守了神的指派，有手谕吗？有电邮吗？有微信聊天截图吗？没有！那你凭啥让我们信你！那个叫什么耶稣的已经挂掉的家伙，你俩是一伙的吧。

在加拉太书中出现争论的时期，耶稣已经死去（不排除死后七天复活的可能），关于耶稣到底是直接死了，还是死后又复活了，这是我们当代人用实证手段永远无法证明的事件，当时也差不多，除非拿到行刑现场中多为不同立场见证人的口供资料对比研究，不然这个问题也是不可证伪的。那怎么办呢，保罗这次用充沛的情感烘托和渲染神迹：【耶稣被订在十字架上，成千上万人都看到了，然后他复活，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相。】（无法对神质疑）不明真相的酱油人群纷纷也不敢说话，只表示情绪很稳定；证明说“哎呀，确实复活了”的人基本上也都信了耶稣（的福音）；不相信的反正还是那帮手持旧约利器跟使徒保罗、十二使徒掐架的。能不能证明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对派也没法证伪，再加上也不缺人给这个故事版本背书，耶稣复活这事，耶稣是神的儿子这事，保罗是神的使徒这事，信众也会越来越多。

常说的耶稣十二门徒（使徒）中，保罗不在其中，他主要向外邦人传播福音。由于保罗开拓方向的特殊，也使得他的眼界和市场经验突飞猛进，当《旧约》中的割礼等犹太习俗与其他民族习俗发生冲突时，保罗灵活处理民族和风俗习惯冲突，求同存异，以发展信众为核心任务，不断调整教义在世俗层面的适应性，逐渐锻炼成传播福音的头马。现在看到的《新约》中，保罗的书信被收录最多，这也能反应出保罗对基督教传播和福音教义建构的重要性。

保罗对《旧约》的降格判定有内外部两个原因。

其一，推陈出新，必须争夺教义的最终解释权。天国只有一个，《旧约》赶了早集要往那去，“福音”派要超车，除了自己加速，还得给《旧约》派减速。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旧约》派都改弦易辙，信靠福音。这样的话，《旧约》和福音的冲突就会被降到最低，《旧约》中耶和华上帝的莫测天威加上耶稣福音中的淳淳善诱，这宗教产品，浑身散发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气息，市场部门的工作必然事半功倍。可惜事情没那么顺，《旧约》派的一些老顽固还是守住他们的传统，福音派也无力把他们全部整合，只有抡起大棒了，保罗作为棒中棒，硬是在外邦人中杀出一条血路，修了个大功果。既然撕破脸，基督徒只好一分为二，后人称老的为犹太教，称新的为基督教。

其二，门户各立，共同的市场变成了你我的市场。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于是攻伐不绝，但架不住保罗无双辩才，原版合同《旧约》硬被他说成是《管教条例》，而且经念歪了还要受到“诅咒”。福音的神秘主义色彩盖过了《旧约》上神雷霆之威。保罗极其重视对耶稣死后复生神迹的宣传，并多角度全方位阐释信仰体系中身心体验的神妙，强调与“灵”（spirit）沟通的重要。这大概与他受耶稣启发的特殊情景有关。当年十二使徒在耶稣在世时和升天后都得到过启示，但保罗没有见过在世的耶稣，只在耶稣死后升天才见到耶稣的“灵”，然后受到启示，因此保罗在使徒书信中频繁阐释信众用心沟通耶稣属“灵”的重大意义。保罗又有言：【未曾听说把《旧约》的条条框框背得滚瓜烂熟，做得滴水不漏就能进天国的。律法有限止养小德，福音无边启发大道，明小德而弃大道，谬矣。】这样一来，犹太教被形容为只懂翻《旧约》念“十诫”的书呆子，基督教则通过信靠福音，一来抱住了天父之子的大腿，而来通过神秘主义体悟感受神的“灵”力脱胎洗髓，二者相较，上下立判，市场份额于是此消彼长。

宣扬信靠耶稣及其福音而非《旧约》，这是非常明显的新神取代旧神的布置。宗教的说法是：神的新形态取代旧形态。现实中的场景是：一面面新的福音旗帜竖起，赞颂新神；一部部《旧约》被请出神龛，放进书架。渐渐的，由于种种原因，基督徒顾不得《旧约》中耶和华亲口所说不得跪拜和侍奉偶像的话，树立起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他们称这是“象征”，拒绝承认是偶像，颇有“眼中有马，心中无马”的智慧。

作为一个有神论者，我很难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超越与人类之上，全知全能的存在。而作为一个非基督徒和理性人，我更难把关乎信仰的支点放在一个不可证伪的死人复活细节上。宗教需要人首先无保留的信靠，这我做不到。生活在一个从出生开始被欺骗，而且长期被骗的围墙中，一旦自己发现这一点，不由得想起自己所经历的政治洗脑、信息管控、行为操纵就是类宗教训练，连仪式感都煞有其事。这就导致被假神虐久了，看见真神也认不出的悲剧。lihai兄有大智慧，他曾告诉我：宗教在信徒心中，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我并非信徒，但忍不住暗暗赞同。但又想起洪堡在《论国家的作用》中说的，国家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啊！现实中的巨大错位实在是太奇妙了，让人不禁欣然接受国家“温和的轭”，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