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还记得吗?
那年夏天,我们都是一样的少年,一样赤贫,一样孤独,一样一无是处,一样漫无目的,一样用发呆任青春飘逝。
不同的是,我有一个随身听,而你,一直听我的随身听。听坏了,我又买了一个随身听,你还在听我的随身听。
那个夏夜,你说那栋楼上,住着你心爱的女生,今天课间她打水时碰到了你的手,她跟你说对不起,你告诉我,那是她在暗示她喜欢你。
在她家楼下,我们抬头,你看着她的窗台,我望着那时还能随时见到的满天星斗,你要我跟你一起喊她的名字,你到底是有多怯懦,追女生也要找人壮胆,我没答应,把机会留给了日后的姜文和张艺谋……
不如我们唱歌吧!我说。
于是我们就唱了起来,说真的,我活这么大记住了很多歌,但是那晚我们唱了什么,我真的忘了。大该是《告诉我》之类的吧。
这个世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不公平,只要努力还是有回报的,我不记得我们唱了多久了,要说也不长,不过也不短,终于有个中年女人在楼上大吼,操着我们家乡特有的适合中年妇女骂得出口的粗话,让我们滚蛋。怎么会这么巧,声音出自开窗的那个窗口,正是你的女生的窗口。
要知道那是我家小区,我的邻居,都知道谁是谁!
我不知所措,低下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却反应敏捷,用我听过你最大的音量冲着窗口大喊:操你妈逼!然后撒腿就跑。我反应过来起跑的时候,你已跑出了整整一栋楼的距离,奔跑中在我耳后传来的是使用了翻倍卡之后的叱骂声……
你说,妈的,老子想喊的是“×××,我爱你!”怎么一出口就成了“操你妈逼”?我只顾喘气。
你点上一根烟,又拿出一根,对着了火,默默地递给我,我默默地接过来,慢慢地吸。我没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几件事里就有吸烟,而和你在一起时,你每次都递给我烟。
昨天她没说对不起,她把水泼我身上了,因为我去抓她的手,还因为抓她手之前我把二疤黎给打了,她跟二疤黎搞对象,她说傻逼,你有病吧!在三口吸完一根烟之后你告诉我。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你问。咱们一起去找她家!你说。
太多。我只好说。
你要我具体一些,张蔷,我说。
你还记得吗?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分别在不同的技工学校,我们很少见面,我也学会了拒绝,至少不再吸你递过来的烟。还记得第一次拒绝你已经点燃的香烟,你说,操!然后默默地捻灭,塞回你的烟盒。
你们学校谁最耍(suǎ)?你问。我说是“大疤黎”。你犹豫了一下说,操。
认识他吗?你问。
不熟。
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
你说的有些客套,我没往下接,这些年我们一起奔跑的次数太多了,我不想再被人撵着跑了。
我们聊的话题还没变,我经常的是说说最近的音乐,你的话题永远关于女人,说着说着话题里便不再有音乐,只有女人。
你每次去你那住在装卸洋垃圾的码头边上的那个表哥家,都要在他家看那些他偷偷捡来的yellow画报,并且总是偷偷的撕下几幅图片带给我,这些图片在我这都被转化成在学校社交的资本,班里再张牙舞爪的学生都乖乖跟在我的身后。要知道在那个电视只有两个频道年代,“Penthouse”的杀伤力是无敌的!我亲眼见过有同学仅秒看便产生的肢体变化。
《跟我来》,是那时我常唱的歌。
后来,我们已经很少被人撵着跑了,你和我也不再交流女人,仿佛你身边随时都有小女生一样,你和我总是说各种各样的战斗,展示你各种各样的疤痕。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跑,但是知道有三次你没有跑。
那次,你骑着一辆帅气的弯把跑车,你的哥们儿骑着一辆带变速的山地车来我的学校找我,你说你有货源,可以以难以相信的低价卖给我的同学,我做了,后来你经常到我的学校门口把车子卖给我认识不认识的同学,再后来是你背后有一个盗窃团伙被查了出来,我是亲眼见到你被拉上警车的,我晚出校园一步,不然也会被拉上警车,幸亏你还有个当刑警的表哥,保得平安,但家里为你花了不少钱。
那次,你来我的学校,因为吸烟,你和我们政教主任大打出手,后来你被一帮保卫处的成年人给打了,幸亏他们报了案,你的刑警表哥骑着跨子把你接走了。你表哥来的及时,你也没太吃亏,只是你说你下车时被你表哥狠狠踹了一脚。你跟我说,那个主任问你是哪的,来学校找谁?你说你管呢!他说管你行吗?你说操你妈逼,就动了手。
又一次,你一个人去上学,骑着自行车莫名其妙被人用砖头拍了后脑海,摔倒在路边,幸亏那时的路人都善良,你才在医院里活了回来,我去看你,你说老子牛逼才会被人偷袭,你说从背后下手的不配做人,你说连手都没动就被打倒真他妈窝囊,你说,操!
再后来,我们都毕业了,基本很少见面。
后来,我每次听Sheryl Crow的《Run, Baby, Run》,总是会想到我们奔跑的样子,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坚持成阿甘,都怪那部电影拍的太晚!
我自己的校园生活也充满了各种各样青春期该有的躁动,只是每一次和你交集,都是比较惨烈的收尾。
听说你婚后
跟人合作生意被骗了钱,你说老子太相信别人了,才会这样!你说操!听说你们全家帮你还清了债。
后来听说你又第二次、第三次被骗了钱,你家因为你卖了几次房,搬了几次家,我再难见到你。
后来听说你老婆也离开了你,只有你的父母帮你拉扯着孩子,那个孩子如今也有我们当年那么大,只是看样子长得很小很小,完全不具备在女生家楼下唱歌的资质。
我家的红白事你总是能知道消息,都来了,我也看见你了,只是顾不上说话你就又消失了,你像是不愿意被人发现,怕跟人寒暄。
我甚至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你现在靠什么赚钱。
我想跟你说,你听没听过伍佰的《少年吔,安啦!》?
你就这样消失了。
前些天,我在路上见到了当年住在那栋楼上的那个女生,要不是她妈妈在她身边我几乎认不出她,她和她妈妈一起上了她儿子的陆虎。妈的,她儿子怎么比我们的孩子大这么多!还在胳膊上纹了那么多颜色的图案。你当年的胳膊上不过只有一个个烟疤而已啊!
那天我想起了你,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过你来了。那天我搜到了《那个傻瓜爱过你》,在车里播放了很多遍。
我呢?没什么可说的,按部就班的生活,像极了你见过的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和路人丁,一把年岁,父母双亡,还在为了生活奔命。
这个夏夜,很晚了,我才见完承包商驱车回家,心中忽然冒出很多酸楚,无尽的疲惫,无数的苦楚,无处道与的委屈。在别人眼中小有所成的自己其实知道,自己再怎样也还是个loser,还不如你,至少活得痛快!
我把车停在路边,忽然很想哭。
这里是新建起来的CBD,一座座几十层的高楼林立,但都还空着,偶有完工的楼盘也只有物业公司雇的保安在楼下巡视。
嗨,这块地方不正是你家当年曽住的平房吗!我说我怎么凭空就想起了你。
忽然,我不想哭了。
忽然,我想起我还从来都没有想过你的苦衷。
收音机里传来了夏宇老师写的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帮要混》。我旋大了车里的音量,跟着大声唱着歌,就在这座新城CBD的路边。
你来,我为你点支烟,然后和你一起大声的喊:操你妈逼!
嗨,你知道吗?
你家楼下有个 loser 在唱歌。
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写了些文字,这算是个什么文体,我还真不懂。这个人在我的成长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是我忽然想起了他。
内容虽有雷同但基本虚构,我只想写写我和那个人在往事中的状态,而非具体。我更想表达的其实是过去的晦涩年代,想把一个时代说清楚是很难的,所以我只能谈点片段,兴许,你会体会出更多。要想了解的更多可以看看六哥的专题著作。
好吧,如果你读完了,我想请你听首歌,献给我那傻逼似的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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