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天空下起了猛烈的雨。
我的心中突然有种久违的不安。
我紧抱着先生,心暂时感到安稳。
仿佛在巨大的宇宙中相依为命。
很久没有这样了。
是有些矫情。
1
早上起来我依然迫切渴望阳光和新鲜空气,于是我们随先生出门去了遥远的码头。
先生去帮一个场地看活动布置,给一些设计方面的意见。那里摆了些迷你盆景树,一小棵红枫树,几小棵翠绿的水杉,只有两个巴掌大,却是一树一世界。
我和孩子在码头上玩。
孩子开心地在宽阔的木板上跑着,楼梯下一个男人对着两个黑色的塑料袋拍照,有两个带孩子的老人在看袋子里的东西。
我下去时,那袋子已经瘪了,那男人在双手合十念一些经文,原来是在放生。
我和孩子站在栏杆旁边,珠江的水面上,有一些水蒲莲,有挖沙船和水巴经过,而我们的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的小鱼儿张着嘴在游,难道正是刚才放的那些吗?
男人念完经文还站在那看着江水发呆,脸色凝重。
我和孩子则向另一边走去,越走越远,走到一个尽头,是几座破旧而美的老房子,旁边倚着一树即将谢尽的粉花,屋顶上的青苔正好。
老房子旁边是一群年轻的男人,中午休息,聚在一起吃盒饭、大声地开着玩笑。
孩子在路边兴奋地摘了黑色的浆果、粉红的三叶草、白瓣黄蕊的野花,还捡了一根对他的身形来说巨大的树枝,学着昨晚在电影《小森林》里女主角在地上插木桩的动作,新割下来的稻谷会交替搭在这个木桩上晒,变成一个金色的草垛。
2
正午了,阳光晒着很热,先生也过来找我们。他说那个场地要搞的活动是让喇嘛来讲课,要营造一个有禅意的氛围。
喇嘛,在时隔十一年之后,第一次离我那么近呢。
那年,我和闺蜜在云南松赞寺见过一些年轻的喇嘛在寺庙里沉默地走动,还有很小的喇嘛披着一袭红衣,在一个小台子上开心地聊天。
那年,我们在大理古镇的蜀葵花旁,在洱海的小船边,在香格里拉的雪山下,拍了很多美丽的照片。
快过午饭时间,我们决定去码头旁边的一个灰太狼主题餐厅吃饭,刚好里面有很多童话般的布景和儿童玩具,孩子在里面玩得很开心,我们也得以及时休憩。
之后,我们便坐水上巴士,孩子兴奋地看着船员每次靠岸时牵绳走动、看着一路有着红色木棉花和绿树的风景,回到广州塔。
3
我匆匆赶去上声乐课。
又见到那位年过五六十但眉目非常生动的老师,让疲惫的我也顿时精神起来。
从第一节课到现在,她都一直强调要笑着唱歌,要做作一点,要兴奋起来,要睁大眼睛,她的表情也非常丰富,经常夸张模仿学员们的错误动作,让大家捧腹大笑。
她的这种活力,几乎是我近几年从未有过的,虽然我比她年轻很多。
这节课还是学唱《呼伦贝尔大草原》,她教我们先“做作”地念“北坡马夫,低头南来”,然后再唱,果然我们就能唱出那种比较柔和集中的低音,也能唱得好听一点了。
上完课,我在附近市场的花店无意看到牡丹,买了一把,二十块钱,想起从前另外一个闺蜜家花瓶插的粉红色牡丹,已过了七八年。她如今已终于实现了去欧洲留学深造的梦想,但也还有一些愿望未达圆满。
而我的梦想,好像才刚刚开始。
那些三人一起旅行,在德天大瀑布下合影、在林边宵夜吃酸笋田螺、深夜漫步城墙下的日子已经远去,无法复制。
我们三人,走着完全不同的路,怀着不同的梦,各自仍在现世里努力着。
4
晚上我在写完稿后去了音乐厅,以莫扎特为主题的音乐会。
今年是莫扎特诞辰260周年。
我并不太了解他,我来的初衷只是想着多靠近艺术,多聆听音乐。
指挥和讲解是一位清秀温和的男士,讲话听来舒服自然。
他说莫扎特短暂的一生遭到很多不公平的对待,贫困交加,30多岁早逝,却写出了上千部优美的作品。
他说莫扎特的音乐是灵魂的净化器。
当晚演奏的是降B大调第十号小夜曲K.361。
里面第三乐章的柔板被誉为莫扎特所有管乐作品中最优美的段落,而这也正是我喜欢的风格。
无比唯美向上的高音,就像是仰首望向天空的吟唱,就像是要追寻上帝而去的美妙。
我其实已经很疲劳,我闭着眼仿佛睡着一样听,却更有奇妙的效果,我想象自己躺在一朵云上,被这些音符深深地爱着,我不再介意那些小小的疤痕,我的伤口被全部抚平。
5
回家路上,我看见一个乞讨的女人在路边抽泣。
六十岁左右,齐耳短发,穿着朴素的衣服。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犹豫一下还是离开。
可是今夜我停了下来,拿了零钱放进她的罐子里。那里面只有几个硬币和一个绿皮的证件。
她诚恳地低头带着哭腔说谢谢。
我蹲下问她怎么了,我脱口而出说你今晚有地方住吗。
她讶异了一下,说有,然后她哭着说,她辛苦讨的五十多块钱刚才居然被一个年轻的胖男人抢去了。
那个男人给她罐子放了一块钱,她就低头说谢谢,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一把抓住罐子里的钱就拔腿跑了,她急得喊路人帮助追,但是那人跑得飞快,过了马路,追不上了。
她说,她老公死了,儿子残疾了,儿媳走了,她就出来讨一点钱,今晚有的地方不让讨,她刚刚才讨了五十多块钱,却被这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抢去了!
她既伤心又愤怒,一边痛哭一边还在诅咒着那个人。
就像被抢了东西的小孩一样绝望。
我言语苍白地安慰着她,我说明天会好运的,这时有个人过来给了她二十块钱就走了,我搜我的袋子想给她多一点零钱,她连忙拒绝说不用了。
我说没事,很少的。
她依然伤心着,但看起来好多了,依然很真诚地对我说谢谢,让我赶紧回家,我已经走出几步,她还扭头看着我,跟我说一路顺风。
我在公交上,想着那五十多块钱对她的意义,我双眼和鼻子发酸,却哭不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年轻男人要抢她的钱,希望他真的是有难言之隐吧。
我突然又想起有一天带着孩子在地铁站口,看见一个残疾的女人在唱着歌,她也是流着泪,我也是放下一点零钱,她急忙说谢谢,看到我的孩子,她带着爱意和眼泪看着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然后说“宝宝要健康呀。”
写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
这个夜晚,这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但愿她们能有一个安稳的梦。
但愿她们在梦里,也能听到,如莫扎特小夜曲一般美妙的天籁。
也能,被这人间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