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莫干山镇,山势突然变陡。车沿弯急路窄的盘山道,以大仰角度一直慢慢往上开,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庆幸的是,上山的车子很少,途中没遇到一辆超车的。偶尔对面出现来车,我就远远地找可以会车的路面把车子靠边停下,等下山车过去后,再继续胆颤心惊的行程。
按行前准备的“功课”,没费多少工夫,找到了前晚预订的山庄。山庄地处荫山街左侧,名为“无忧”,实为我此次独行讨了一个好口彩。这一次出游,难得我有假,但家人、朋友都没空,于是一狠心,就决定一个人出发。心里有一些忐忑,还有一些的期待。山庄原为德国人建的别墅,现在改造成了供游客休闲住宿的场所。我让服务员安排了一间观景位置好的客房。
办完入住手续,随服务员的指引进入房间。丢下行李,急匆匆推开窗门。绵延起伏的青山、青翠碧绿的竹海,顿时扑面而来。还有扑鼻而来的,空气中洋溢的浓浓的桂花香。远处,隐在山间的许多别墅,现出红色的、粉色的、蓝色的屋顶,像鸟儿在静静地栖息。窗门外就是三楼阳台。站在阳台上,禁不住张开双臂,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山里清新的空气,瞬间把久藏肺中的俗气涤荡一清。人在山里,按造字上所说,此刻,我就是“仙”了!
剑池景区在山谷,位于“无忧山庄”下边,距离不太远,静下心来,可以听到瀑流传上来的声音。我的莫干山此行,说实话,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来看干将、莫邪这对夫妇当年铸剑的地方。
相传,春秋时,吴王阖闾令干将、莫邪夫妇铸盖世宝剑,以争盟主。剑成后,干将、莫邪夫妇知吴王奸凶,为求自保,将剑一分为二。莫邪留雄剑藏于山中,干将献雌剑给吴王。吴王见宝剑“论锋利,吹毛断发,说诛戮,血不见痕”,为使天下无此第二剑,遂杀干将。为政者若行霸道,其贪婪凶险的心理,古今一同。干将、莫邪作为铸剑大家,艺高虽不压身,但却足以能杀人。干将、莫邪夫妇最后就以生命的惨痛代价,深深感受到了这一命运的不公和世间的无奈。
歌中唱,“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几多风雨”。这风雨啊,有时候竟是会惨烈到腥风血雨的地步的,所以真的不提也罢。但作为干将、莫邪铸剑之地的莫干山,还是值 得一说。这对铸剑夫妇为什么要把吴王的“特级兵工厂”放在这里呢?仔细想来,原因无非两个,一是这里隐蔽,山高林深,交通不便,敌国和外人不容易发现,非常安全。二是山中有能够铸造出此等天下无双宝剑的矿石与水质,可以保证兵器达到最优等的工艺品质。因此,年少时读到这则故事时,我就对神秘的莫干山产生了向往。
景区路面修得很好,沿蜿蜒山道曲折而下。竹林间时不时可以看到的墙影斑驳的别墅。资料载,山中建有别墅二百多幢,分别代表了欧、美、日、俄等十多个国家的建筑风格,形象丰富、无一雷同。莫干山也由此享有“世界建筑博物馆”的美称。但我参山的目的是为了看自然风景,与人迹无关,所以,对这些别墅并不多作观注。
缓步石路,突然有一个非常奇妙的发现:偌大一个景区,竟然没有别的游客。紧接着,我便醒悟了过来。莫干山多是被游客作为避暑胜地来游玩的,此时暑夏已过,是旅游淡季。莫干山工作人员比游客多,再自然不过了。
心里这个美啊,真觉得自己捡了一个老大的便宜。你想,整座景区,现在就归我一个人独享了。八十块钱的联票,不仅值,而且赚得大发。我再也不用看以往旅游时人挤人的烦人景象了。我有的是舒惬的心情来好好欣赏这里的美景了。想跑,想跳,想坐,想卧,想喊,想唱歌,想发呆,都可以,只要我愿意。
仔细端详干将、莫邪的黑色雕像,前面美丽端庄的莫邪持着剑,身后体魄雄健的干将抡锤欲击。林木掩映下的深谷中,仿佛传来了铁器碰击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久久回荡。我又想起干将死后其子莫干复仇的故事。故事后来被鲁迅写入了小说《铸剑》。小说《铸剑》中,莫干成了“眉间尺”,吴王成了“王”,协助莫干复仇的之光老人成了“宴之敖”。我相信世间有因果报应之说。我也相信在复仇以及在其他任何事情的精神意义上,人可以走向天堂,却不能够走到天堂。因为走向,意味着彼岸的成立;而一旦走到,彼岸就消失了。我们不能没有信仰。
四叠飞瀑沿着山谷飞落。站在阜溪桥,看陈毅写的“夹道万竿成绿海,百寻涧底望高楼”、“飞瀑剑池涤俗虑,塔山远景足高歌”诗联镌刻于桥柱,细细体会诗中的意境。桥上激流顺涧而下,水量虽不大,足以见其气势,是为飞瀑第一叠。溪水穿过阜溪桥洞,之后猛然下跌数米,急速注入剑池,成为飞瀑第二叠。瀑布注池停蓄,水势益壮,紧接着就是飞瀑凌空,以十数米的落差直泻入下面的剑潭,触石发声,气势磅礴,此为第三叠。剑潭水面平静深蓝,溪水自此形成银色宽幅水幕,短瀑而下,束水入溪,称为第四叠。四叠飞瀑过后,溪水逶迤淹没于绿海,不见行踪。
剑池景区的主体就是这四叠飞瀑,景象最为壮观的当属第三叠。坐在半亭下面的木椅上,抬头看崖顶有一亭高立。三股飞流腾空冲下。两股小的,顺着崖壁流入溪谷。最大的一股径直垂落,如同纤细柔滑的发丝,把底下的剑潭与上边的高崖连接了起来。果然,下到第三叠的石道边有一巨石,刻着“剑气冲天”四个大字。于此地,喝茶,闭目,听瀑流激越的哗哗声,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身与心,俱得到了大放松。
睁开眼,发现天色将暗。而谷中因竹木茂密,更显森森然。林中响起暮鸟归林、走兽奔逐的声音,想到行前妻曾说,说不定你会跟山鬼发生艳遇的玩笑,顿时浪漫变成了恐惧,头皮禁不住阵阵发麻。君子慎独。此刻,即使是心中害怕,即使是周遭没人,也一定要保持必要的高雅形象不是?于是,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拂去衣上的尘土,慢悠悠地把茶杯收拾进口袋,缓缓踏上返回山庄的归途。
归途沿溪谷往上走,有些吃力。但因为是来路,熟悉,加上之前进行了休息,所以走得反而更轻快。有诗为证。
行停都惬意,
山色观不尽。
桂香处处绕,
虫鸟时时鸣。
山里的夜色比山下来得快。刚吃过晚饭,天就完全黑下来。天空无月,只听到远远近近各种虫鸟的声音,仿佛开演唱会。先前那些隐在林间的别墅,陆续亮起了灯光。周围的山色显得更加黑了。不知哪幢别墅里有人在唱卡拉OK,不怎么样的歌声在山中飘荡。歌声一停,又不知哪个角落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犬吠声。此景顿时引我胡诌搞笑打油诗一首,娱乐山里的夜。
暝色渐入山,
夜灯次第开。
天歌谁在唱,
惹犬来喝彩。
来时带了两本书,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和林清玄的《林泉》,都是闲书,为了打发山里的夜而预备。我的想法是,如果天气不好,就看《缘缘堂随笔》;天气好,就看《林泉》。当中的原因,没有理由。一个人,把看什么书要跟天气联系起来,这真的是要被他人说笑了。外边虽然虫鸣喧嚣,却很有助于睡眠。躺在床上,翻看了几页《林泉》里的文章,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见窗帘露出白光,看时间是六点十分。拉开窗帘,清晨的莫干山空气格外清新,林木更加葱绿。左边一棵高松,在晨曦中露出暗黑的清晰的剪影。太阳已经升高,红色的一个圆点悬在那里,温暖,不刺目。洗漱后,驾车沿弯曲的山道去往大坑景区。
大坑景区位于莫干山西北部,境内有莫干山主峰塔山,取其北坡山谷俗称而名大坑。景区地处高山区,峰峦竣峭,怪石林立,与剑池所处的东南坡清丽秀雅的景观迥然相异,自古为登高望远、攀岩赏石,观夕照、望明月之佳境。雄、奇、险是其特色。
停好车,独步蜿蜒石道。又是一个人纵享景区,心情美得不行!
在“石瀑”观景台,我玩起了自拍,把相机放在栏杆的木柱上,摆出打太极拳的造型。过摇摇晃晃的“连云桥”,又跑又跳,快乐得像个孩子。“观鸢台”的前半部,腾空修建,走道是透明的玻璃,站在上边,身子悬在虚空,感觉非常刺激。“江浙第一屏”地势相当险峻,沿狭窄的石阶小心攀爬上去,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过“江浙第一屏”不几米,就是“小石林”,刀削斧劈的岩石,朝天高耸,面积不大,却很精致。
之后就到了“怪石角”。此处是景区的最远点,下临深不见底的渊谷,崖前有“千峰夕照”亭。我来的时间也许又是一个“不对”,到这里如亭的名字所言,最好是黄昏。那时看夕阳西下,霞彩漫天,映照群山,景色一定无比壮美!
不过,错时也有错时的好处,无杂人相扰,无俗事烦心。我且在此慢慢细细地品味吧。往西边望去,视野极为空阔,群山绵延不尽,颇有“一览众山小”的高远之感。旁边石壁刻着“听涛”二字,岩石上面长着大片蓊郁的松林。怪石堆前,长着一丛芦苇,舒展开的枝条在阳光的映射下,泛出微微的红光,在清晨的山风里轻轻摇晃。两只山鸟飞来停在山崖边的红枫树上,“啾啾啾”的说话。我也学着“啾啾啾”地发了几声,它俩突然一起禁言,扭转脖子警惕地寻找。发现我后,彼此“啾啾啾”地又说了两句,腾起身子,掠过树枝飞走了。
把带来的茶水放在亭边的木桌上,盘腿小憩。欣赏苍芒青山连绵重叠,静听大小虫音远近起伏。不知何时,人与这里的山、与这里的树、与这里的草,渐渐融为了一体。实实在在地感悟到世间万事万物,只要真正拥有了一份因顺自然的心境,坦然接受,学会欣赏,一切都是值得喜乐的。作家毕淑敏说,“优等的心,不必华丽,但必须坚固”。我所希望的,就是有这么一颗坚固的自然的心。
返程走另外一条山路,沿途看到了“鹦鹉岩”、“天门”等景点,形象生动逼真。自然造化的神奇,令人不得不叹服!
坐在“无忧山庄”的阳台,晒着暖暖的阳光,吹着凉凉的山风。离开莫干山前,我留出了两个小时来看书。
坐一角阳台,对座座青山。
抚一缕松风,听声声鸟鸣。
泡一杯绿茶,清香中陶醉。
捧一本闲书,美文间神游。
此时此刻,一颗久在凡尘的心,真的是一切都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