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目前成了李家坳的焦点人物。
翠花的男人死了,车祸。一辆农用三轮车把他掀下了深沟。
男人一根独丁,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所以翠花和三岁的丫头成了赔偿金的收受人。
啧啧,整整20万哇!村里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就翠花那病不拉几的男人也值这么多钱?
酸葡萄心里人人有,农村人不仅有淳朴厚道,也有尖酸刻薄。村里人在惊讶眼馋之余,心里也就不自在起来,“卖人命的钱呢,用了会遭报应的。”
但有的是不怕报应不信邪的主儿。
这不,男人才下葬三天,隔壁王二蛋就涎着脸蹭进门来。
“我说大妹子,人死不能复生,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王二蛋伸手,想去摘翠花簪在发髻的白花。
“啪”的一声,王二蛋脸上就多了个鲜红的掌印。翠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哗”的一下,一盆洗衣服的脏水劈头盖脸的倒在二蛋身上。
二蛋狼狈不堪的逃窜出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上了“我看你装得了几时,有你想男人的时候!”
翠花不吭声,自从男人死后,一向泼辣爽利的翠花成了闷葫芦。
屋外传来一群男人的哄笑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咋啦,喝着天鹅尿了?”
王二蛋前脚出门,钱大柱就满脸堆笑的闪进门来。
“翠花,你家的麦子都黄在地里了,你孤儿寡母的,要不我帮你收进来?”“要得,喊你婆娘一起帮我收。”翠花头都没抬,冷冷的说。
谁都知道,大柱婆娘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泼妇。大柱只要跟哪个女人讲几句话,能扯着嗓子把人家十八代祖宗问候个遍的,战斗力堪比村头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
大柱蔫了气,讪讪的退了出去。
乡村的夜晚黑得早,这几天,孩子也是累坏了,孩子到底是孩子,前一刻还在说着“想爸爸”,后一刻已经睡得很沉了。翠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可却一点睡意没有。
若有若无的喘息声从后门传来,想起村前村后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翠花心里发毛。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仔细检查了门窗,又在后门抵上一根大木棒,然后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放在枕头下,收拾停当,她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窗外还黑沉沉的。翠花觉得自己骨头散了架,浑身上下都疼,再一看孩子,满面通红,呼吸急促,一摸额头,烫手!分明是发高烧了。
翠花吓得不轻。这孩子,种她爹,从小身子不好,每次发烧都来得凶险。上个月孩子烧得眼睛打愣,浑身抽搐。医生说,要是下次再这样,就可能烧坏脑子,留下后遗症。想到医生的话,翠花一下慌得站不稳。她跌跌撞撞的扯过被子,一把把孩子背在背上,踉踉跄跄的去开门。
翠花连人带孩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曾国平,你怎么在这儿?”“孩子怎么了?”“发高烧!”曾国平来不及回答翠花的话,一把抱过孩子,风风火火往前冲。翠花也来不及惊疑,也连滚带爬跟上去。
“再迟来半小时,问题就严重了!”看着孩子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翠花大汗淋漓,一屁股摊在地上,凌乱的头发胡乱粘在脸上,脸上又粘了泥巴,狼狈不堪。
曾国平默默退出去,一会儿进来,递过一张打湿的洗脸帕,“擦擦脸,在这张空床上睡睡吧。孩子有我,放心。”
连续的伤心、操心、担心,已经使翠花精疲力尽,她顺从的点点头,沉沉睡去。
醒来妞妞已经卸下输液瓶,正咬着蛋糕吃得香。“妈妈,你个大瞌睡虫,睡了那么那么久!吃包子稀饭,曾叔叔搁在保温盒里的。”妞妞递过来热腾腾的包子,翠花咬着,疑惑起来,“你曾叔叔呢?”“他说医生说我都好了,医药费他交了,等你睡醒了带我回家。他有事先走了。”
翠花心里就五味杂陈起来。
还没到家,老远就看到门口金灿灿麦田里,曾国平正开着小型农用收割机,突突突的收麦子呢。大柱站在家门前,看见翠花回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哟,翠花,原来早就有相好的了,装什么假正经!”
翠花的脸就沉下来了。“曾国平,你回去,就这亩把地的麦子,我有手有脚,自己会收。”
曾国平不吭声,只顾突突突的开着他的机器,三下五除二,麦子收完了,他把麦子倒在翠花门口的坝子里,转身就走,扔给翠花一个沾满了汗水的黑黑的脊梁。
翠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准备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大柱,转身进屋,“砰”的关门声惊得大柱脖子一缩。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翠花买了条黑狗护家,带着女儿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村前村后总有像狗嗅着骨头团团转的男人,但看看翠花凌厉的眼神和那条寸步不离的大黑狗,都有贼心没贼胆了。
“我就不信这女人熬得住,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瞧那细皮嫩肉的……还有那20万,不晓得会便宜哪个龟孙。……便宜了那条大黑狗……”说话的猥琐男人们就互相挤眉弄眼,吃吃笑着,不荤不素起来。
又一个寂静的夜晚,翠花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咦咦呜呜的狗叫,还有狗爪刨地的声音,她一激灵,摸黑抽出那把一直放在枕边的菜刀。
院子里黑沉沉的,借着气味和微弱的声音,她摸到了黑狗,手心里黏糊糊的,她凑到鼻子边一闻,“农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翠花来不及思考,一个黑影扑过来,把她按到在地,菜刀一下飞了出去。
“骚货,我看你想不想男人!”黑影显然有备而来,趁着翠花张嘴惊呼的一瞬间把一团破布塞进了她的嘴里。
翠花死命挣扎,手抓脚蹬。黑影恼了,“妈的,你再不顺老子,老子喊从后门进去的大柱拿到钱后弄死你那小妮子!”“你是王二蛋?”翠花醒悟过来,想着留在屋里的妞妞,想着自己中的调虎离山之计,绝望得不再挣扎。
二蛋心急火燎的要扒翠花的衣服,突听屋里有人开门。
挂在门口的灯亮了。
大柱出现在灯光下。
大柱捡起坝子边的菜刀,冲上来就是一脚,“妈逼的,好你个王二蛋,你他妈想钱想女人想疯了,拿老子垫背。快说,这女人的钱是不是你先就骗到手了?”
二蛋一时没有明白钱大柱为什么会倒戈,气急败坏的骂起来“傻逼,钱在翠花屋里,我怎么弄得到手,不是你先进的翠花屋里吗?”
“狗日的,还敢耍赖!翠花家的妞妞说了,昨天亲眼看见你去她家,她妈妈把钱拿给你的,三岁的小孩会说瞎话?”
二蛋从翠花身上翻下来,眼睛瞪得铜铃大。
一道亮光射得人睁不开眼。“都不许动,警察!”
曾国平从黑暗里冒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根钢钎。“我报的警,这两个杂皮入室抢劫,还想强奸妇女!”
警察拷起大柱和二蛋,对翠花和曾国平说:“你们俩,明天上午到派出所来做个笔录。”警车扬长而去,惊魂未定的翠花,抱着哭哭啼啼跑出来的妞妞,“哇”的哭起来。
待翠花哭够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那两个天杀的要谋财害命?”
“我一直晓得他们没安好心,我想明着帮你,你不愿意。我只得天天晚上守在你家门口。”
回想着夜里门外那些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看着曾国平深陷的眼眶,翠花突然明白了。
“妈妈妈妈,曾叔叔啥都晓得。他说有坏蛋来偷钱,就喊怎么怎么说,果真那两个坏蛋打起来了!”
翠花抬起头,看见曾国平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自己,一下低了头。
“说吧,为什么帮我?难不成,你也想着那20万?”说到钱,翠花的脸开始阴沉下来。
“你没有20万。”曾国平平静静的说。轮到翠花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翠花看着曾国平方方正正的脸,一下子恍然大悟。
“你是曾三爷的儿子?”曾国平点点头。
“翠花,你知道吗,你退回的那20万救了我娘的命。那20万本来是我娘给我攒着娶媳妇的,但我爹撞死了你男人,我爹怕坐牢,拿出20万来赔给你,我娘知道了,一口气转不过来,脑出血了,要不是你送回的那20万,我娘就没救了。”
“人救活就好!再说了,你爹那么大一把岁数了,来求我,死的都已经死了,活着的,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过,不过……”这沉沉稳稳的大老爷们突然扭捏起来,脸红得像喝了鸡血。
“不过什么?我又没有想把钱要回来。”翠花一头雾水。
“我娶媳妇的钱没了,我娘说,我娘说……”
“说啥嘛?你这闷吞货,真急死人。”
“我要带得回一个媳妇,她就可以出院了。”“那你去找呀!”
“找到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不知人家看不看的得上我……”曾国平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翠花。翠花明白过来,一下脸红了。
“不行,我大你好多岁,还带着个女孩,我不能拖累你!”
“翠花,我从外地赶回家看我娘,听我爹说了你的事,我就认定你了。才会装作麦客接近你保护你。”
“我怕……你娘不答应。”
“娘也看中你呢。你看,这是她喊我拿给你做见面礼的,咱老曾家祖传的手镯。”曾国平拿出一个白亮亮,沉甸甸的大银镯子,拉过翠花的手。
“妈妈妈妈,真好看!曾叔叔,我也要!”“喊妈妈以后传给你!咱曾家就你一个宝贝疙瘩,不传你传谁?”
翠花眼睛湿漉漉的。
一轮红日从天边冉冉升起,霞光透过墙边高大的树木,翠花门前的院子里撒一地的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