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说出口的“爱”

我猜，我爷爷奶奶，大抵从来不谈爱情这件事，恐怕年轻时，也不大曾谈起。

奶奶碎嘴，整天叨叨叨，急躁，性情中人。她内心想法，藏不住掖不住，是哪样想就哪样说，心肠好，可也不招人喜欢，谁会喜欢一只嗡嗡的嘴巴，在耳朵边飞来飞去呢？

爷爷话少，极度专注，总是不急不慢。他就像只不知疲倦的蚂蚁，手头停不下来，要么是农活，要么修修补补，没事还能造造小玩意儿。记得床头有本书，每一页都被他的大拇指，磨出了小碎花。他一个人的时候，拉二胡，一拉大半天也不嫌烦，似乎他很乐意享受那份孤独，他最高兴的是用我的复读机，给他录了磁带，放他听。

六十来年夫妻，就是这么一快一慢，一躁一静组合。奶奶天天对老头子骂骂咧咧，老头子也不回嘴，骂着骂着就咧嘴笑，说死老头子也不知道回嘴。

奶奶买水果，都买软的果肉，做得最多的菜就是鱼，她说还不是看无牙老头，嚼不得肉。儿女回家，指着老头子，我衣服挺多了，穿不完，你们给那个老头子添衣吧！冬天别把他冻死了。大女儿，给她买了新衣，我又见她洋溢了满脸笑容，嘴里还是不忘酸老头子一句，你看别不高兴啊！女儿就是对我好。

奶奶，有时候哭哭啼啼，有时候笑得合不拢嘴，甚者一天三个样。我这个长孙看来，天呐！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我爷爷到底怎么过来的？爷爷也许是习惯了，他言语里，总是显得平淡，不见怨气也不见喜悦。

一次，飞雪连天，爸爸叔叔们都外出，我和弟弟们都在学校。我回家得知奶奶大病，爷爷让奶奶躺板车上，裹了三层被子，他艰难的把奶奶拉到了医院去。其实他有哮喘病，每年冬天都躺在床上，除了上厕所，几乎不怎么下床。

那天天气差，车出不了门，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硬是佝偻着身体，一步作三步，把我奶奶拉到了医院门口，那天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细节，但我知道，我爷爷差点把自己的老命给丢了，之后他在床上躺到了整个冬天，直到春天。

记得小时候，医生说老头子活不长了，顶多还能活两年吧！奶奶不停的哭，哭肿了眼睛，充满了埋怨，你个死老头，你倒好，一个人去潇洒了，把我一个人留世上受苦受累。

后来奶奶去买了上千支蜡烛，在家里点上，请了神婆，说是给老头子续续命。不想爷爷又挨过了十几年光阴，奶奶总是骄傲的揶揄老头子，你不是我，你早死了，这后面十几年，都是我给你求来的。她就是一直嘴损，一听爷爷念叨，我这样活不了几天了，奶奶就损他，老头子怕死了，你们快看啊！他怕死了。

例数种种，小时候，我真是看不懂他们，他们也羞于像年轻人一样去表达爱，只是总说不出的，在他们之间，有种不言自明的存在。

我也好奇，他们之间有爱情吗？

可能有，可能没有，有人说那是亲情。我看来，什么情，也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心里装着彼此。

哪怕，六十多年的婚姻，他们从来不会说“爱”这样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