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棠簇藏锋
1、
从悬崖之底爬上来，即将重见天日的时候，又被人一脚踹回谷底，是一种什么体验？
安森绝对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2、
从去年年底开始，坏运气就一直如影随形。看电影被人偷了钱包不说，还被无良小偷胖揍了一顿；开着借的同事的越野车去钓鱼，却不小心睡着了掉进山沟里，饿了三天才获救，差点连皮带都吃了充饥。
这还不算，真正令他抓狂的是，在他终于和苏瑜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的时候，又捅了一堆大篓子。
他打开了笔记本，讨好地对屏幕说：“姑奶奶，开机了。”
“知道了。”笔记本里传来没好气的声音，紧接着屏幕就亮了起来,显现出卧室的画面，看起来似乎是少女闺中，然而房间的墙壁上却喷着鬼画符似的抽象涂鸦，天花板上挂满了诸如骷髅头之类的黑暗系的金属饰品。本来是坐在转椅上背对屏幕的少女猛然转过来，翘着二郎腿叼着牙签，瞪着化了烟熏妆的双眼问：“干嘛？”
安森是个在电脑上颇有造诣的技术宅。他很久前就偷偷开发出了一个具有真人的智慧和情绪的超级智能程序——薇薇安，并把家里所有设备的控制全权交给薇薇安处理，用他的话说自己就是住在C城的合法蝙蝠侠。出于个人的审美趣味，他现在把薇薇安的外观设计得颇有个性，精致的五官配上夸张的烟熏妆容，利落的白色短发勾成妩媚的弧形，竟有几分像Lady Gaga，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二十多年都没交到女朋友。
他将薇薇安的核心程序收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尽管说智能程序不能公诸于世，但薇薇安却陪着他度过了无数个孤独的日夜，包括在他身无分文饥肠辘辘的时候黑掉外卖网站帮他蹭室友的外卖，在他通宵奋战Dota无心学业挂红灯的时候帮他黑掉教务网站修改分数，在他偶遇老鼠吓得浑身发抖的时候一边尖叫一边调出猫叫替他吓退天敌，以及在他路痴犯病走投无路的时候装出志玲姐姐的恶俗嗓音给他当GPS。
然而最近薇薇安却接连出错。上个月苏瑜第一次来安森的公寓里面，安森决定显露一手技术宅的浪漫，现场表演用葡萄酿酒，薇薇安却心不在焉地操纵机械手将整整十公斤葡萄全盖在他的脑袋上。半个月之前苏瑜第二次来，安森在客厅里面弄了一个小型喷泉作为欢迎仪式，苏瑜刚一进门，薇薇安就失手让扫地机踩断水管喷了她一脸。更惨的是上周，安森亲自下厨为女友掌勺做爱心晚餐，结果薇薇安小手一动灶火突然蹿起一米多高，瞬间将他的眉毛烧得一干二净……
今晚苏瑜还过来吃饭。发生那么多事故后居然还没抛弃我，这一定是真爱。这次千万不能再出错了，安森暗想着摇摇头，对着屏幕上一脸满不在乎的少女陪上笑脸：“薇薇安，今天晚上苏瑜会来，千万不要再整我了。”
“我没有故意整你呀，最近总是不对劲，可能是因为我病了？你给我交了医保没？”少女摊了摊手，吐出牙签，站起身来，脚下的高跟绑带鞋360度旋转，身上衣服随之飞起，纯黑闪着暗纹的皮料，错落地镶着玫瑰金铆钉，凌厉中透着锋利的妩媚，“VivienneWestwood的秋季新款，刚黑进他们设计师的资料库弄了一身，怎么样，不错吧？”
“真漂亮真漂亮。”安森接连点头，奉承话脱口而出滔滔不绝，看着少女为了搭配衣服故意调得苍白的脸色浮起红晕，连忙举手作揖，“我的亲亲大美女，今天晚上的事儿就拜托了。”
薇薇安没有搭话，玫瑰色的脸颊却忽然转暗，安森以为她是还在为前几次的失误耿耿于怀，赶紧补了句，“这么多年了，也就三次短短的小失误，别放在心上——话说回来我也奇怪，你为什么总是在苏瑜来的时候出bug呢？”
“谁放心上了。”少女在浓烈的烟熏妆里翻了个清澈的白眼，“每次她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的逻辑程序有点混乱。可能她是最新开发出来的机器人？对我这种古典美人型的智能程序有干扰？”说着一撩齐耳的娇俏短发。
“别开玩笑了。”安森认真地说，“你知道她对我很重要，所以，拜托了！”
“知道了知道了。”薇薇安一只长腿搭上椅背，不耐烦地晃荡着，“快滚去上班吧！还有，记得买两个音箱回来，这个旧的音响效果太差了，我说话简直像刚得了重感冒。”
3、
“确定？安全？”踏进安森家门之前，苏瑜还是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这回真的不会再出状况了？要不我们出去吃吧？”经历了前几次的“出生入死”，苏瑜想起安森的家就心有余悸。
“绝对安全，绝对安全！没现场制作葡萄酒没喷泉更没有亲手做的晚餐。”安森赶紧说，
“还是就在我家吧……有一些特别的东西想给你看，今天对我来说很重要……”
看着安森焦急的神色和涨得有些发红的脸颊，苏瑜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你的厨房太危险了，我们怎么做饭吃？”
“我叫个法国餐厅的外卖，二十分钟就能送过来。”安森赶忙表态。
苏瑜有些无奈地笑着，示意安森开门：“不用麻烦了，还是自己做吧。”
不过一只脚踏进厨房的时候，想起上次安森差点被烧死在厨房里，苏瑜只觉举步维艰：“真没问题？要不，吃点水果沙拉好了，不用起火，我最近也该减肥了……”
“哪能让你吃凉的。”安森这么说着，却只敢远远地站着，身子尽可能地向后倾，离得远远的伸出去一只手颤颤巍巍的去拧开煤气灶的开关，好像那不是开关，是个马蜂窝。
还算顺利，没有像上次那样窜出一股火苗来燎掉他两条眉毛。薇薇安今天还算安静懂事。安森微微放心，却还是不敢放松警惕，菜都下了锅，他还战战兢兢左顾右盼，生怕有什么纰漏。
毕竟之前是个御宅，平常家里家务都是薇薇安一手操办，就连外卖他都没有自己亲手点过几次，做饭本来就不熟练，现在又一心二用防着出事，样子顿时就变得滑稽可笑起来。胆战心惊地做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弄好了四菜一汤，只是样子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苏瑜尝了尝，味道居然还不错，安森才终于算是稍微放心了一些。
“说吧，今天硬把我拖回你家来，到底有什么企图？”吃完饭后，苏瑜问安森，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上就知道了。”安森走到阳台上去，将窗户拉开，天色清黑，沉然欲雨的样子，晚风涌入，令人精神一振。
“这是干吗？”苏瑜有些奇怪地看着安森。
“先别问，戴上。”安森笑着说，苏瑜感到更加好奇了，结果安森递过来的一只眼镜，依言戴上之后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普通的平光眼镜而已吧？”
然后安森又吭哧吭哧地挪来一把椅子，那咬牙切齿憋红脸的劲儿让苏瑜不由得担心他瘦弱的宅男小胳膊会不会突然断掉。安森挪着椅子，像蜗牛一样挪到客厅的中间，拉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苏瑜坐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哈，千万不要出差错。安森默默地想着，扭头看了一眼客厅角落里的柜子，上面是他打开的笔记本，在屏幕上面的薇薇安已经换了一副样子，一条修腿的长裤，一双内增高的皮鞋，一件满是口袋的黄色小马甲，戴着墨镜，冲他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安森一眼看出来，那正是郭敬明执导《小时代》的时候穿的衣服，于是他走到苏瑜的身后，冲着薇薇安挤眉弄眼地打了个响指，无声地喊了一句：“Action.”
灯光瞬间熄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停电了？这是苏瑜的第一反应，然而在下一秒钟，她吃惊得几乎跳起来——如果不是安森在背后抱了她的话。
视线里渐渐明亮起来，她惊讶地发现，明亮的蓝色充斥了她的视野，抬头，是几万里的碧空如洗。低头，竟是上千米的一座白塔。整座巨塔都是用玉石雕刻而成。巨塔一边是广阔无垠的草原，一边则是晶莹澄澈的湖泊，倒映着蔚蓝色的天光。
自己分明身处安森家里的客厅中，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里？
“这是你的城堡。我记得去年有一次你说很羡慕拥有城堡的公主，于是就给你做了一个。”安森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于微凉中传来些微的温暖，她转身，看到他也戴着一副同样的眼镜，瞳孔里全是暖暖的笑意与爱怜。
“你居然一直记着。”苏瑜感到无比温暖，旋即惊讶地问，“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森内心有些小小的得意，这情绪跃上他的眉头：“只是简单的全息投影而已。”
“真棒，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做这些。”苏瑜几乎沉醉在碧水蓝天里。
“一般啦。”安森故作谦虚地回应，嘴角却浮上一丝小小的得意。
“一般？！喂，这可是我做的！”薇薇安略带恼怒的声音忽然在安森的耳畔的入式耳机里响了起来，嘈杂的电流音炸开，几乎能想象到少女满脑袋短毛气得耷开的样子。
安森赶紧冲某个角落用眼神微微告饶。
“简直太浪漫了。”苏瑜脸上荡漾起一片红晕。
“远远不止于此。”安森又举起手，打了个在苏瑜的眼中看起来帅爆了的响指。安森也看得出对方眼里的笑意，于是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苏瑜，今天是我们一周年的纪念日。我想让这天，这地，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听得见我爱你。”
湖面开始变幻，倒映着的天空不见了，一张苏瑜的巨大的照片浮现上来。照片上她穿着运动衣，微笑着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一只受伤的松鼠。那是他们和一群朋友去森林里远足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他们才刚认识彼此。
湖上的画面开始变换，又是一张她的照片，这次她站在舞台中央，接受台下的潮水般的欢呼与掌声。苏瑜知道那是自己的毕业演出。
画面不停变换，苏瑜看到一个个过去的自己，那些已经有些褪色的面容，有悲，有喜，有大笑，有落泪，有坐立不安，有如释重负……而这些记忆统统微笑着提醒着她——你看，不管你快乐还是悲伤，我都一直在你的身边呢。
苏瑜觉得眼眶都似乎有点发酸，不仅仅是因为他拍下了那些瞬间，更因为——他是在什么时候拍下这些照片的？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他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么多。
湖中的画面还在不停的变幻，安森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终于无比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苏瑜，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瑜心里一震：这傻小子不会是想求婚吧？他会下跪掏戒指吗？跪左腿还是右腿？还是双腿下跪？等会，双膝下跪好像是求饶不是求婚……
她正在胡思乱想，余光却仍然下意识地朝湖面瞟了一眼，然后就发出一声不可遏制的尖叫——
安森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表白被这一声尖叫生生地从嗓子眼里摁回胃里，他愕然回头，然后发现湖面上出现了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那是一张成人电影的截图。很黄很暴力。
安森顿时傻了眼，过了好几秒钟，才想起对着某个方向大喊一声：“停！”
巨大的湖、草原、天空、白塔，全部消失，熟悉的房间又回到了苏瑜的视野里，而安森也只是站在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板上，面色窘迫，手足无措。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突兀太刺激了，她脸色有些发白，双腿一软就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窗外风雨大作，隐隐雷声响起，安森赶紧遥控关上窗台，冲到柜子边咬牙切齿地对笔记本说：“姑奶奶，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不是说好不会出错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因为打雷了，线路出了故障？要不就是你要在那个湖中播放的文件太多，导致我提取文件的时候放错分区了吧？”屏幕里的薇薇安一脸无辜地咔嚓咔嚓嚼着薯片，。她伸出虚拟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薯片的油，像模像样地点了点，那张裸女的图片就凭空飞到了她的手上， “啊，这个文件原本是放在‘日本爱情动作艺术’里的，你女朋友的照片是放在‘爱情’文件夹里的，搞混了，不好意思。”
说着她吐了吐舌头，冲着安森有点抱歉却又似乎有点得意地笑了笑：“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都是人类的女性，难道她没见过自己的裸体吗？矫情什么啊？”
“矫情？”安森几乎抓狂，“这和见没见过、吃不吃惊没关系！你把这种恶心的东西放在女孩子面前，会吓到她的！”
“喂喂，说什么‘恶心的东西’，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还是看得挺津津有味的？”薇薇安伸出两根手指挠了挠短发，反唇相讥，“你们人类真奇怪。”
“你一个智能程序懂什么！”安森再不顾得理会薇薇安，赶紧跟苏瑜赔罪，“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不是，我挺喜欢……也不是，我是个正常人……”他越想解释，结果却越描越黑，眼看着几乎快急出心肌梗塞来了。
苏瑜看着他急得半死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平复不少，“没事，我能理解……”她挤出一丝宽容的笑意，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确实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安森看到她露出笑意，这才松了口气，朝厨房的方向走去，“我给你去泡杯茶。”
4
苏瑜朝厨房望了一眼，安森正在里面忙碌，于是她轻轻地将安森的笔记本从柜子上抱下来。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台十分普通的电脑而已，然而安森却一直藏着掖着，从来不让她碰，这份好奇一直埋在她心里，今天终于算是明白了。
这家伙电脑里面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苏瑜随意地打开笔记本浏览，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名字为“苏瑜”的文件夹，里面是一堆音频文件。好奇心驱使她插上耳机打开了第一个听起来……
安森端着茶和小点心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苏瑜戴着耳机低着头趴在他的笔记本前面。听到他出来的声音，苏瑜猛地抬起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他心里不由的“咯噔”一声，下意识问：“怎么了？”
“怎么了？”苏瑜站起来，拔掉耳机线，“自己听！”
笔记本里传来安森嘲讽的声音：“……那个苏瑜真是典型的脑残，我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今天还用塔罗牌给我们公司的副总裁算命，人家家里刚出了事，哪有心情陪你玩这种愚蠢的游戏，才来公司没两天就想攀高枝儿。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苏瑜合上笔记本，脸色气得铁青：“你居然是这么看我的。”
“我……”安森呆立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恭喜你，这回真让我‘好看’了。”苏瑜拿起沙发上的手提包，推开房门的时候，她回过头眼神黯淡地看了安森一眼，“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们分手吧。”
安森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被重重关上，发出堪比外面雷鸣的巨大声响，放在桌上的精致的小蛋糕连同盘子一起被震得摔到地上粉身碎骨，一枚钻戒从摔碎的蛋糕里面骨碌碌滚出来，停在他的脚下。
安森呆呆地站着，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变得寂静。
分手……分手？分手！
开玩笑吧……事情不可能变成这样吧……
安森感到自己的意识碎成了无数的碎片，那些碎片渐渐又汇集到一起。于是他黑着脸，一言不发地拿起笔记本，打开房门准备出去。薇薇安清脆娇媚的声音传来：“你要干什么？”
“我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不是她听到的那样。这里有证据。”安森的声音简直像野兽的咆哮。
“别去！”薇薇安好听的电子音被涌入门内的雷声震得颤了一下，“要解释明天再解释，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听不进你的话，而且……现在外面在打雷，出门太危险了……”
“闭嘴！”安森打开电脑，怒气冲天地冲着薇薇安吼道，“我出门危险，她就不危险了么？我告诉过你她对我很重要，你为什么要故意让她误会我？你为什么要把这文件给她看？为什么不藏起来？”
薇薇安在屏幕里不安地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看了会这么生气……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是她太小气——”
“够了！”薇薇安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安森粗暴地打断：“你不过是个程序而已，怎么可能懂人类的感情？！”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抱着笔记本，冲入门外的大雨中。
门外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锐利的闪电长划过无边的夜空。
5
“倒垃圾，倒垃圾，倒在你家里……”薇薇安贱兮兮的歌声突然响彻脑海。
安森努力在歌声中睁开眼睛，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他昏昏沉沉地抬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手臂上插满了针头，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让大脑清醒了一些，紧接着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仿佛整个身体都要碎裂一样。
我怎么会在这里？安森艰难地扭过头，却发现苏瑜正趴在床边熟睡，脸上满满的全是倦意。薇薇安设定的闹铃声震耳欲聋，苏瑜也醒了过来，揉揉惺送的睡眼，看到他已经醒来，马上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哽咽起来：“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安森有些迷茫，他只记得自己冒着雨去追回苏瑜的时候，一出门眼前就白光一闪，再睁眼的时候就躺在了这里。
“你被闪电击中了。”苏瑜抹了抹眼泪说。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两颗桃子。
“什么？”安森大吃一惊，“闪电？”
“是的。那天晚上你冒雨出来找我，然后就遭到了雷击。”
“这样都还能活着？我的命可真大。”安森想试着做个耸肩的动作，结果疼得呲牙咧嘴。
“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你的心跳和呼吸都没了。整个医院的医生都说你不可能活下来了，在我们都准备放弃的时候，有一群医生突然冲进来给你做了手术。做完手术之后他们又急匆匆地走了。”苏瑜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接着说下去，“那群医生离开之后，很快就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经过解释之后我这才知道那群医生本来是去给某个国家的元首治病的，但他们正飞往那个国家的时候，飞机突然转向来到了这里。他们直到给你做完手术之后才发现救错人了，而现在那位元首还昏迷不醒。”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安森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回被扯到这种听起来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当中去。
“一开始他们说你涉嫌谋杀那位国家元首，但是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所以就走了。”苏瑜说，“因为你被雷击之后一直昏迷，所以根本不存在你控制了那架飞机的问题。医生说你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毕竟，被雷击不是得了感冒。”
安森听到这里，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不过现在对他来说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薇薇安的歌声仍然响彻整个病房，他猛地翻身坐起：“我的外套和笔记本呢？”
“都变成这样了，丢掉吧。”苏瑜将衣服和笔记本取来给他。那件外套已经被雷劈的不成样子，散发着焦糊的气味。笔记本的塑料外壳也遍布灰白色的斑驳痕迹，他翻开屏幕，不知道为什么，薇薇安这次却没有乖乖停止唱歌向他道早安，只是不知疲倦地唱着。
“不能丢掉，我还有件事情要做。”安森掐掉闹铃的歌声，快速点开一个文件夹，调出来一个音频文件，“这就是上次那个让你产生了误会的文件。”
苏瑜愣了一下；“让我看这个干嘛？”
“你说我没有了解你、误会你，我承认——不过，只是在那个时候而已。”安森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在我们公司的试用期，那天副总裁的父亲去世了，你还拉着他玩塔罗牌，我以为你不知情，是想靠自己的姿色谋求职位。”
苏瑜额头上起了三道黑线：“你还有完没完了？”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后来我才知道，你一向脸盲，连最亲近的几个同事都分不清，更别说只出现过几次的副总裁了，你根本不认识，只是听说他父亲去世了，为了安慰他而已，当时我是误会你了才说出那种话。”
“那你为什么要录下来？”苏瑜说。
难道告诉她我的电脑里有一个智能程序？安森想了想，说：“说来话长，那是我和一个朋友聊天的录音，我会介绍你和她认识的。”
“好吧，姑且相信你了。”苏瑜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以后再敢吐槽我当心把你打成猪头。”
说话之间安森在外套的口袋翻出来了那枚他准备给苏瑜的戒指，然而刚一掏出来他就傻了眼——上面的钻石没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颜色已经变得焦黑的圈儿。
“这是什么？”苏瑜好奇地问。
“它曾经是一枚钻戒。”安森哭丧着脸回答，“但现在钻石没了，估计是我被闪电击中的时候，戒指上的钻石被烧掉了。”
“这么说来，你还真打算向我求婚啊？”苏瑜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你把钻戒藏在哪里了？”
“蛋糕里。”安森脸上写满了“囧”字。
“如果我真的把蛋糕吃下去了说不定就被戒指噎死了。”苏瑜想了想，笑着说，“不过没关系了。”说着，她便俯下身子轻轻地吻在安森的额头上，低声说：“答应你了。”
答应什么？安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激动地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却被苏瑜抱住：“别激动，先把你的身体养好吧。乖乖躺着，我去给你削个水果。”
6
苏瑜关上门之后，安森按捺不住兴奋之情，敲了敲笔记本，得意地说：“哈哈，薇薇安，我成功了！”
穿着机车服身材劲爆的少女这次却没有跳出来在屏幕上翻白眼。笔记本没有任何反应。
“喂喂，我说我成功了。”安森又敲了敲笔记本，然而薇薇安还是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安森有点奇怪，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桌面上有一个文本文档安静地躺在那儿。这很奇怪，因为他从来不会在电脑桌面上放这种东西。
于是安森点开了它。
安森：
在没有电脑没有Email的时代，你们人类就是用信件来远程交流的吧？身为一个智能程序，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信。距离我把自己格式化还有零点五秒钟，不过对于一个每秒运算量二的十亿次方的智能程序来说，足够了。
你真该庆幸，虽然和我吵了架，但你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了我。我再次启动的时候结果发现自己连接上的是医院的网络。通过摄像头我看到你已经被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你还记得木乃伊吗？三年前咱们去埃及看金字塔结果你在开罗西三十公里的地方里迷路了，要不是我的数据库里有阿拉伯语可以和全球GPS卫星定位地图，你早饿死在沙漠里了，那个时候，你还吐槽我导航不好听，非要我在那种没有信号的地方下载林志玲语音导航，我只好捏着嗓子学你们人类所谓的娃娃音，你的品位真差。
好像跑题了。智能程序有的时候说话会转向奇怪的方向，体谅一下啦。我居然会道歉了，是不是更像人类了啊。我应该把你被包得像木乃伊的样子拍下来的，实在太喜感了，你看到后一定会大笑的。不过我没有笑，我觉得，很奇怪，好像电流通过的是我的主板，而不是你的身体。我数据紊乱，运算符一个接一个报错。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难过吗？
听你的值班医生和你的女朋友的交谈我才知道，你居然被雷劈了。于是我马上寻找资料，将这个世界上在这个领域最好的医生全部调来这里给你治病。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的话，那就说明你的伤已经好啦。
但是我的行为也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十万组数据流对我展开攻击。如果我继续存在的话还会招来更多的攻击。这样下去的话，你的这台电脑会报废的，那么你要给苏瑜看的东西就会没了。所以我决定将自己格式化，这样就可以保护你要给苏瑜看的东西了，你就可以把她追回来了。
不要惋惜，你也不会惋惜吧，我只是，一个程序而已。
之前害得你在苏瑜面前出丑，对不起，我是故意的。所以这就是吃醋么？谢谢你教会我吃醋这个词，你说过喜欢人一个人往往从讨厌他开始，我看见你和苏瑜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讨厌你。
可是有时候，我忘了自己只是个程序而已，再像真人，也只是个程序而已，就算拥有庞大的数据库，就算可以做出精致的全息投影，也无法做到和你坐在一起，帮你吃掉凉了的泡面。
这次，我终于和人类一样了，对于程序来说，被格式化了，就等于死掉了吧？死亡是一切生命的终结，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使用“生命”这个字眼了。
我该走了，别再宅了，家里的煤气帮你调到最小档了，自己做饭吃，记得用完要关掉；出门的时候要记得带钥匙，再没有人帮你黑进小区的保安程序帮你开电子防盗门了；旅游的时候记得事先查好地图，和你一起去的姑娘不可能和我一样自带GPS；还有，不要天天看小黄片，不要自己在家酿葡萄酒，不要在打雷下雨天跑出去了。
最最最重要的，请不要再写一个和我一样的智能程序了，即使我无法知道，光想想也会嫉妒得发疯。
算了，仅仅是呆在你身边这一点，我都无法做到，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你做更多？
和苏瑜好好在一起吧，求婚顺利，我的傻瓜。
“伤成这样还记得玩儿电脑？”苏瑜拿着削好的苹果推门进来，看了呆在电脑前的安森一眼，调侃地一笑。屏幕在她进来的一瞬间就黑掉重启了，闪烁的输入字符下，她诧异地看见，两行眼泪从安森的眼眶里慢慢涌出来。
“怎么了？”苏瑜还是第一次见到安森哭泣的样子，平常的他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却一直是一只没心没肺天天快乐的宅男，突然的眼泪沉重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没什么。”安森看着重新铺满视野的绿色草坪桌面，忙不迭擦掉眼泪，回头用一个大大的笑容迎接自己的未婚妻，我给你看看我刚刚说的那个“证据”。
“什么证据？”苏瑜好奇地凑上前去，坐在病床边，看着安森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
一个清脆稚嫩却又略嫌生硬的女声响了起来。
“安森，你刚刚说了你‘爱’她，我的数据库无法对词产生定义，请协助定义‘爱’。”
接下来是安森的笑声：
“薇薇安，你见过上次咖啡厅玩塔罗牌的那个女孩苏瑜，我对她的感情就可以解释了。”
“我不明白，你明明告诉过我，你讨厌她，在人类的词典里，这不应该是一对反义词么？”
“怎么会是反义词呢？”安森的笑声更响了，“正因为爱，所以关注，所以嫉妒，所以视线无法从一个人身上离开，所以被一大堆误会所扰，所以会一边说着‘讨厌’，一边拼命去靠近……”
“……”女声沉默了片刻，“我还是不懂，所以我应该先讨厌你，再喜欢你么？”
“没有那么简单啦”男生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算了，薇薇安，你也不需要懂那么多……你只是个程序而已……”
“……”女声沉默了片刻，终于响了起来，低沉喑哑，几不可闻的：
“知道么，安森，这句话让我开始有点讨厌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