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兰是个地地道道的的上海女人,讲的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上海女人的韵味,据说自己的母亲是大清王朝的格格,只可惜生不逢时,成了个末代格格,具体是为何流落到上海的,桂兰不知,母亲不爱提及,她也不敢过问。
母亲临终前将一副玉耳环交付到桂兰手上,便了无牵挂般的撒手人寰了,那耳环颜色古怪的很,像是……青乳色的石头上染了几滴粉色颜料一般,正好和自己出嫁时母亲送给自己的那个手镯是一套,似乎是一块石头雕刻而成。
那耳环同那手镯应该是不值什么钱,在桂兰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很随意的将他们放在柜子上,连正眼都未细瞧过,后来便索性不带了。
桂兰有五个子女,除了大女儿叠凤外个个都是大学本科毕业,外企白领,在外面也是风光无限啊!只有这个大女儿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学教书老师,直到退休也未曾混上个一官半职。
也只有这个小女儿愿意时常探望桂兰,陪自己唠唠嗑,解解闷。其他子女以前倒是来的勤些,可就在前两年桂兰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卧病在床,疾病缠身,身边无人照看,孤苦无依。虽是个梦,却着实吓了桂兰一惊,过了几天,桂兰将所有子女叫到跟前,准备宣布一件大事。
“叠勤,我可听说了,你妈他们那个房子要拆迁了,这次估计是和你们商量这个事情去了,你可得上点心啊,把你妈接过来,你妈那个什么拆迁款啦,补助啊不都得到你这儿啊!”
叠勤是桂兰的二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在上海成了家,也立了业,肩上扛着房贷车贷等负担,要是拿了这笔钱多少也可以解燃眉之急,丈母娘说的话不无道理,想到这儿,心情就不自觉好起来了。
其他的几个女儿大多也是抱着这个心情去赴会,只是……
“你们爸爸也是会享福,早早就走了,丢下你们这几个欠债的给我,我大半辈子都搭在你们身上了,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行,妈,你想出去玩吗?给你报个老年团,刚好我有一个朋友在旅行社……”
四女儿叠玉从小就很会见机行事,小嘴儿就和抹了蜜似得甜,工作上甚是讨领导欢心。
“出去玩儿多累人啊,妈年纪大了,折腾不了了,要我说啊,我家优优马上就放暑假了,要不把她领你这儿陪陪你……”
三姐也不甘示弱,急忙示好。
“妈……”
“停,打住啊,你们有这份心,妈很感动,但是我今天叫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我打算把房子卖了,然后出去好好逛逛,然后就往养老院一呆,你们平时没事想来就来看看我。”
“绝对不可以,妈,你是老糊涂了吗?这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到时候能拿两套房诶,还有拆迁款……”
“我是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商量!可怜我辛辛苦苦,竟然养出你们这一帮忘恩负义,枉为人伦的白眼狼!”
“妈,小妹不是这个意思,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是呀妈,二哥说的有道理。你看,我们这不是也按月给您打生活费吗?要是不够您出去玩我们再添点儿不就好了吗?”
“就是就是……”
从头到尾,也只有叠凤一言不发,在她心里,那些东西本就不属于她们做儿女的,如今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如此做法着实让人心寒。
“我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说不定哪一天就摊床上了,到时候你们个个忙的四脚朝天的,还不是把我扔养老院去,我还是自觉点儿吧,趁着我腿脚还利索。”
“妈,您可盼自己点好……”
“行啦,你们别说了,都去忙吧,我困了,想躺会儿,走之前把钥匙留下,都卖了你们还有钥匙不太好。”
“妈,你住我那儿去吧,俊生现在在学校,平时不回来,大军常年在外地上班,更是一年见不着几次,我一个人,也是挺没意思的。”
“凤儿啊,从小到大妈就对不住你,老让你干这干那的,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学会儿习,到头来,也就你真心惦记着妈,妈这心啊……不好受啊……”
“你那巴掌大点儿地方,平时倒还好,要是俊生和大军回来了,你让他们住哪去啊,行啦,就这么定了吧……”
叠凤心里始终不好受,心想着若是自己哪一天也进养老院该怎么办,回到家脚还没站稳就立马给儿子打了个电话,“俊生,妈养你不容易,你要是哪天把妈搁养老院去,妈就是把房子卖了,把钱烧了也不给你这个白眼狼。”
有时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桂兰一个不小心便把自己送到医院去了,大夫一瞧,是中风。
五个兄弟姐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病房外,走廊间,一阵可怕的宁静,“这……好端端的。这怎么就……咱们都有班儿要上,要不咱们几个合计起来雇个看护吧……”
“老四说的有道理啊,这样,我给妈联系最好的养老院套房,给妈找一个好看护,你没看怎么样……”
“二哥的注意不错,你们觉得呢……”
“不行,绝对不行,你们想想当年妈是怎么照顾我们的,现在说给妈请看护,住最好的养老院套房,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再说了,万一那看护虐待妈呢,你们都忙我知道,反正我清闲,妈由我照顾,你们平时记得常回来看看……”
从小到大,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也只有这个大姐顶用,其他人听见这番话便也放心了,按月也不多不少的给打钱。
“妈,那养老院咱不住了,咱回家,我照顾你……”
桂兰不做声,只是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桂兰也没能幸免,起初几个子女还是偶尔来看看,越到后来,来往越少,日子要好,总是要花时间去打理,最先伤害的往往是最亲近的人,因为即使伤害他们也会选择原谅。
桂兰一病就是七年,叠凤也是日夜不离的照顾了三年,光是医药费就花了不少,钱倒是没剩下多少,日子过得紧俏的很,桂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个家本来就小,现在更是抹不开脚,看着自己的外孙子和自己的姑爷挤在一张床上,看着自己大女儿背着自己上下楼梯,桂兰真希望早早了解了自己。
“妈,起来吃药吧!”
“凤儿,你过来……妈现在一天天的躺在床上也是活遭罪,你……你还是把这钱省省吧,俊生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说媳妇儿买房子了,你们这几年活活被我拖累的,也没有攒下什么钱,我……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妈,你不要这么说,你看,俊生也开始工作了,一个月挣得也不少,前段时间,大军他们也涨工资了,你看,日子不是一天比一天好吗……”
“这个镯子啊,是你外婆给我的嫁妆,这颜色是挺奇怪,你就留着吧,年头久了多少也是值几个钱的……还有那对耳环,你也收着,自从生了你弟弟,我就没再带过了……太艳……我都没告诉过你们,其实你外婆她以前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格格……”
说罢,就把叠凤的手拉了过来,将镯子套在她手上,“你看……这颜色还真是奇怪哈……”
“妈……”
桂兰走的那天,刮了很大的风,风停了,人也散了,生活又将继续,周而复始。
俊生终于不用再和父亲挤在一处,生活也稍微宽裕了一点。只是突然闲下来的日子,叠凤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一年后,俊生把女朋友子玉领回了家,叠凤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人长得乖巧讨喜,脾气也温顺,只是娶媳妇彩礼、婚宴、房子样样都是需要金钱支撑,只是这几年,叠凤家也没攒下多少钱,一时间叠凤心里犯了愁,突然想起母亲留给自己的手镯。
叠凤一夜未眠,那时母亲的遗物,叠凤总是时不时拿出来擦一擦,看一看,睹物思人,只是除了当掉这一只玉镯她实在是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筹钱办法……
“妈,我对不起您……”
在典当行门前徘徊了许久,最终叠凤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您看,这玉镯值多少钱……”
典当行的人面色极为复杂,叠凤心里一凉,可能也没什么希望了吧……
“您先坐着喝口茶,我先去打个电话给老板……”
说罢,那先生便匆匆转身进了内屋……
等了许久,只见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推门而入“您就是宋女士吧,那镯子在哪,可否给我瞧一瞧……”
叠凤吓了一跳,半信半疑的将镯子递了过去。
“妙呀,妙呀,这是一只上好的桃花玉啊!宋女士,您看九百万如何……”
“啊……这是……”
“宋女士果然识货,这样你若诚心卖,我加40万如何。”
“你叫我好好想想……过几天给你答复……”
叠凤跌跌撞撞出了门,脑子一片混乱,这镯子竟如此贵重……
“大姐,你怎么在这!”
定眼一瞧,居然是四妹。
细数下来五个兄弟姐妹也是有好几年没在一起聚过了。
“大姐,这事儿你可真是做的不地道,妈的东西怎么着都应该有我们一份啊……”
“就是,就是,大姐你可太不厚道了……”
“妈把卖房子的钱都给你了,这个你也想霸占着,像话吗!知道你困难,也不能这样吧!如今谁的日子好过!”
“就是,就是……把镯子卖了一分,其他的都好说,真要是计较起来,连妈的钱也得分了!”
“就是,就是!”
“你们……你们……妈生病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不见踪影,现在一听说这儿有个宝贝倒是齐刷刷的来我这儿了,但凡你们平时心里有一点点挂念着她,妈都不会只把这镯子留给我!滚,你们给我滚出去!”
“大姐,话不能这么说吧,左右我们也是妈的孩子,你这样,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二哥,这样有点过分了啊!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啊,传出去可不像话……”
“那几百万就拱手让人啊,多少也应该有咱们一份吧!”
“你们……你们给我滚出去,我告诉你,这手镯我不卖,你们……你们也不要惦记了!滚!”
那一夜,叠凤想了好久,自己不想独霸这手镯,只是,弟弟妹妹的表现不禁令人心寒……
“大姐,我们谈谈。”
“你们……你们怎么又来了,我告诉你们,我是不会卖这镯子的,你们死心吧!”
“姐,你要是这样那就别怪弟弟无情了,那咱们就法庭上见吧!今天我也把律师带来了我……”
“你……你们这一帮不孝的白眼狼,你们从小到大都是我看护长大的,现在……现在倒好了,你要反过来告养你的亲姐姐,你真是……混账!你以为我是心疼钱吗!错了,我是心寒!镯子,不都想要吗,好我给你们,我……”
顷刻之间,清脆一声,玉镯碎了一地,连带着叠凤的心。
“那咱们就让咱们都断了这个念想吧!可怜妈辛辛苦苦养了这一群见钱眼开的混账东西!”
“大姐,你……”
四个人立马蹲在地上找寻玉镯碎片,嘴里边骂着,心里想着或许还值些钱呢……
“你们不是要告我吗!我就在这等着你们,等着你们把自己的亲姐姐告上法庭……哦,你们还惦记着妈的钱是吧,那每一分都是花在妈的治疗和恢复上了,信不信由你们!我真是鬼迷心窍,把妈的镯子拿去当,如今报应来了,我还能凭什么物件去想她,我也是不孝啊!”
“俊生,妈没能力给你买房,可是说到底日子也是你们自己过出来的,我……”
“妈,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住在一起,妈,别说了,日子本来就应该自己奋斗,靠你们像什么话。”
至于那对耳环,叠凤把他们悄悄的藏了起来,永远也不告诉任何人。
那天叠凤像往日一样去市场买菜,公示栏围了许多人,小区似乎比平时热闹的多。
“凤妹子你真是命好呀!你看,你们家刚添了一口人,咱们小区拆迁令就下来了,你们家保准能分个三房!”
叠凤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