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逃离北京了!”,他一坐下,就直抒胸臆,语气分外决绝。
说话时,他的目光坚定如山,表情平静如水。从中,你看不出有丝毫动摇。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就想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想起了弹奏《广陵散》的嵇康。
说实话,他这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不过一个人“久在樊笼里”,又怎么能从十面霾伏的围城中轻易逃离呢?思忖了片刻后,我问道:“逃离,去哪儿?”
“大理,你知道吗?”,他嘴角微微上翘,回应道。
这话,我听了有些不爽。你说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听过猪叫,就算连猪叫也没听过,那我还能没看过《西游记》么。
不过念他是要roll的人了,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在将恼火的情绪压下去之后,我不无得意地回应道:“大理,知道那么一丢丢。上关花,下关风,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问道:“还有呢?”“还有,还有崇圣寺,大理三塔,双廊古镇”,我颇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他摇了摇头,接过话,说道:“我是说,还有一首诗呢?”关于大理的风花雪月,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有关大理的诗,我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
他看到了我的窘态,于是不紧不慢地吟诵道:“曾经洱海难为水,除却苍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听他这么一说,正在喝菊花茶的我,顿时笑喷了。
都说文艺青年是社会中的异类,而文艺青年四个字也被认为是骂人的话。诚哉斯言,当时,我不仅想骂他,还想抽丫的。
不过转念一想,元稹到底去没去过大理,这倒真是个值得考证的问题。
言归正传,在他吟完诗之后,他点的羊腰子恰好上来了。
就着羊腰子,他将一大杯啤酒一饮而下。
看他突然变得如此豪爽,我赶忙帮他把酒倒满。
他咀嚼着羊腰子,吃得津津有味,随后又将两大杯啤酒接连一饮而下。
酒酣耳热之际,他突然转过身,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和一张机票,递给了我。
出于好奇,我立即伸手接了过来。
在二者当中,我的目光首先飘落到了那张机票上。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北京→大理,真真切切。
一时间,洱海的潋滟波光顿时跃然纸上,苍山顶的云海神龙在票面上自在翱翔。
再仔细一瞧,上面的时间就是明天。“厉害了,word哥”,我当时情不自禁赞叹道。
这声赞叹,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以为他不过是吹吹牛逼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事实上,说逃离的人,我听得多了,而真正逃离的人,好像只存在于传说中。另外,我就是个放不下的人,无法逃离,所以对他的崇拜之情,顿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紧接着,我将目光挪到了那封信上。
在那封信的正面,用毛笔书写的楷体“辞呈”二字格外醒目,极为工整,颇见功力。
正当我打量那封信之际,他开口说道:“明儿,帮我跑一趟,帮我把这份辞呈交给我的领导。”
作为一个并未泯灭幻想,对世外桃源尚有憧憬的人,我对他能够毅然决然放下,从荒芜走向繁华,大为感动。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感到眼泪的围堤大有溃坝之势。
在感动之余,我满口答应,然后说了一堆祝福的话。
另外,这样的场合,我一时兴起,也附庸风雅,文艺了一把,提及了几首诗,包括“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还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林夕写的《红豆》,里面有句话,叫“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不知不觉间,酒足饭饱,分别的时候就到了。而且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
结账时,他竟然还跟我抢。当时,我据理力争,告诉他这是饯行之酒,必须我请。
他看我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也就不再和我争了。
随后,我们相互说了些珍重的话,然后各自消失在了夜与霾的结合体中。
随着我在街道上踽踽独行,那弯老月牙儿浮沉在夜空中,照耀着曾经少年痴顽的梦。而夜长出了枝桠,结出了很多繁华。
回到家后,我感触良多,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眠。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诚哉斯言。
第二天一早,我伫立在雾霾中,望着首都机场的方向,在心里为他默默祝福,默默祈祷。
之后,我赶往了他的公司,准备帮他把辞呈递交上去。
当到了国贸66层时,在电梯口,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窗外。
只见北京城的上空霾缠雾绕,裹挟着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颇有些蓬莱仙境的风姿。
看到如此美景,我就拿出了手机,准备拍下几张,发个朋友圈晒晒。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手机是处在关机状态。
要说我的手机才是真正的智能手机,每逢雾霾天,它就自动关机,拒绝呼吸。
朋友们可能会问了:“那这一冬天,你的手机还有醒来的时候么?”说实话,有,不过都是被我强制叫醒的。
闲话少叙,随后我强制开机。正准备拍照之际,一连串微信信息扑屏而来,如黄河之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当时,我赶忙点开了,查看。
原来是他发来的微信,第一条是“十万火急,暂缓递交辞呈”;第二条是“百万火急,暂缓递交辞呈”,第三条是“千万火急,暂缓递交辞呈”。随后的几条,想想,你也该猜到了,无外乎是多加几个零而已。
看了微信,我赶忙给他回了个电话,询问了一番。
电话那头,他得知辞呈并未提交之后,不禁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让我待在原地等他,并挂断了电话。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我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他气喘吁吁地回答道:“今天太sui了,找地铁站,花费了四十多分钟,结果误了航班。大理的事儿,只能过段时间再说了。”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大为疑惑,于是问道:“可是,可是你住的地方离地铁站不是只有五、六百米么?”
他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回答道:“你知道的,今天雾霾实在是太严重了,搞得我晕头转向。虽然只有五、六百米,不过我寻寻觅觅,花了四十多分钟才找到。”
我听了,还是有些不解,还想继续询问。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抢先说道:“来不及了,我先去上班。大理的事儿,我们之后再聊。”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急匆匆地走进了公司的大门。
看着他的背影,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至于到底哪里不对,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作为一个单纯的人,既然想不明白,我也就不去多想了。
那天之后,时光依旧平淡如水,永不停息,一天天走过。
一个星期之后,我偶遇了和他的共同朋友逸。
闲聊之间,我们就提起了他。当时,逸颇有些气愤地说道:“半年前的一天,那孙子让我请他喝酒,说第二天就要离开北京去大理。结果这都半年过去了,他也没TM去。”
听了逸的话,我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正当我整理思绪之际,微信的提示音突然想起了。
我赶忙拿起手机,点开了查看。
原来是他发来的微信,约我周末一起吃饭,顺便聊聊去大理的事儿。
作为一个并不擅长拒绝的人,我有些犹豫了,不知如何作答。在此,我要向朋友们征求一下意见,你说我是去呢,还是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