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两篇

一 爸爸的猎户座

   今晚回来，清冽的天空中，猎户座熠熠生辉。

　　

　　打小爸爸就教我认识星星，尤其是冬夜的猎户。那是四季之中最灿烂的冬季星空的标杆，全天唯一有两颗一等星的光辉星座。从他肩膀出发东面有金牛座毕宿五和毕星团，脚下跟的是全天最亮星天狼，腰带三星下面垂的是瑰美的猎户座大星云。

　　

　　这样的认星教育是时时刻刻年年月月进行的。春天的狮子，秋天的仙后，夏夜的天蝎，牛郎织女，土星的美丽腰带，木星的跟班们，月亮的环形山，日食的贝丽珠，赫拉的milky way，76年回归一次的哈雷。在爸爸的指尖，在爸爸的望远镜里。

　　

　　看到河流，要问我怎么去定义一条河流。河流和湖泊是怎样分别的水体。U字型的河谷和V字型的河谷又是怎样形成的？什么是地貌旋回周期？什么是冲积和侵蚀，什么是内应力和外应力。什么是植被垂直带谱，什么是区划。沙子从哪里来？沙子又往哪里去？似懂非懂里面，走进了地理系。

　　

　　虽然我一直没有成为一个天文学工作者，最后连地理也放弃了。但是每次在夜里看见美丽的猎户，都会想起父亲。他带给我山、海、河，还有天空。他带给我这个世界。后来当我第一次到当时交通还非常不便的海南工作时，发现那里的冬夜，也有着闪闪发亮的猎户座，一下子就安心了。

　　

　　他很老了，因为每天游泳，面部是深深的酱油色。背是驼的，头发稀疏。他依然开心地活，依然代课。依然充满想象，依然做着明年去欧洲的计划。“以后就没机会去了。”他笑着说。我心里酸楚难禁。

　　

　　星星也会老。当他们老去，首先是光谱向着长波段发散，光芒由黄白而变为橙，最终红。他们的体积变得巨大，密度渐渐稀薄，温度也不复当年。按照他们的质量大小，结局或者是坍塌成白矮星，或者是中子星，或者黑洞。但在那最终的死亡来临之前，会有一次最美的爆发。这一生的光芒都没有这一刻绚烂。在几周的时间里面，发出超出以往几千倍甚至几十万倍的射线，即使远隔千万光年，即使在百亿的星辰里面，你也能轻易把他发现。

　　

　　最后留下来的是弥漫在数十光年尺度里面的星云，在周围星星的照耀下，闪烁着玫瑰、淡紫、鹅黄的柔和的光。在里面的某些地方，光和物质正在聚集，那是几十亿年之后，新的星星。

二  爸爸的泥泞星空

    妖怪携了女伴来我家过夜。夜尚未深便要洗澡，我便指了妖怪卫生间的位置和淋浴的用法，回书房时她那位女伴恰巧出来，裸体，只用浴巾遮盖了前面。身材纤细，肌肤银白。不禁一愣，却看见白眼已经瞟过来了。

   我自回书房刚刚坐在电脑前，却听见妖怪大叫：你家的卫生间怎么回事啊！！！跑去看，她正裸了身子背对我用力的拧花洒开关。她的女伴连浴巾也没有了，眼神不禁从她小腹，阴阜处滑过，又是一愣，又遭白眼。急忙看去时，卫生间里全是水，空间突然变得广大有如澡堂。雾气弥漫，天花板上似乎藏了一千吨的热水不堪重负要压下来，到处都在冒水，有些地方已经楼板都断裂了。我急忙扯了她们两个说：快走！

   出了单元门，水已及腰带着温度。和物业与其他业主一起清理通道里的障碍物。一边想着，这次损失惨重，家里东西都坏了，资料也是尽失，后面几个月还要租房安置，沮丧极了。却突然想起，爸妈还在家里！连忙冲回去，水此刻越有胸口深。但进了家门还好，先去把U盘拔了塞兜里，电脑确实没办法带了，又去爸爸房间。他睡衣穿的整整齐齐，直直的躺在那里安睡。我摇他，爸爸，起来了！遭水灾了！他却浑然无知。我晃啊晃啊，晃了好久才把他唤醒，急急拖了他的手走。出来单元，水已经退到只有脚踝深了。绕过楼后，是一个大操场，抬头一看惊呆了。漫天的星星，极密极亮的堆了整个头顶。银河不再是雾状，而是无数小星星的集合，远处飘着一个O。那是天鹅座的环状星云。我对爸爸说，快看，快看！环状星云！他却默不作声。

我们继续走，草地上浸了水都是泥，我却毫不犹豫拉着爸爸往草地中心走，那样才不会被旁边的树挡住视线。猎户座斜斜地挂在地平线上方不远，那么亮，仿佛直接用望远镜看到的一样。而更上方，金牛座昴星团哪里有流星雨滑过。但这是奇怪的流星雨，是向着昴星团内里辐辏过去，而不是发散开来的。也极清晰而亮，大约每秒有三四颗的样子。我又指给爸爸说，你看看你看，昴星团那里，金牛座流星雨啊！爸爸却浑然无反应。我问他，妈妈呢？妈妈怎么没下楼？他这才想了一下说，她不想动。那好吧，反正水也退了，应该没事吧。我就拉着爸爸但手，站在这泥泞中，仰望着这今生所未曾见过的壮丽星空，澎湃而满足。

醒来的时候，全心都是感恩。这是天让我，又和爸爸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