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轻易地批判一个人的想法和行为,譬如立在正义,勇敢的一方去评价他人懦弱无能,又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通过打压别人来制造自我的优越感。因为,我开始理解了自己,理解了那个曾是在你们看来很怂的我。
事情从那顿饭开始:
那日,我亲叔和他丈母爹,丈母娘来老家这边看望我奶奶。叔是个生意人,当年闯荡受了不少苦,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有着我们普通老百姓几辈子花不完的钱。
当晚,他们与我家人,包括我父母,弟弟,弟妹还有表妹一起到饭店吃个饭准备聚一聚。这是我第一次见我叔的丈母娘和丈母娘,所以大家显得很客气。上菜后,大家举杯共饮,之后有的没的就闲聊着。
叔说话嗓门很高,可能是作为老板,开会开习惯了吧。但说着说着,话语就变得刺耳了:
“你不知道,我们家轩轩(他儿子)那现在真是聪明,记性好的不得了,小学二年级作业天天晚上7.8点就写完了,从不熬夜,哪像小烨你似的那么笨,记不住东西,高中上成那样。”
话锋突然转向我,同时又看到饭桌上这么多人,我的心猛地扎了一下。
“我不是笨,也不是因为记性不好才那样。”我脱口而出,自尊在接受着严峻的考验。
“你脑子好使会那样,你那都是熬夜熬的,我们家轩轩从不熬夜。”
我当时的情况叔是知道的,但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就这样,那涌动着黑色液体的记忆阀门“嘭”的打开了:高中时,与父亲关系恶化到动手,甚至拿刀相逼;每天在重点高中承受的巨大学习压力;还有被同学欺负,忍受屈辱,最终它成为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这样,我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再也学不成了。回家后,面对的就是每天都在痛苦和争吵中无法接受现实的父母,因为我的行为让他们丢尽了面子。
我从小在极其严格,苛刻的环境中长大,因为好强,做事要求最好,凡事力争第一。我把学习看得很重,所以一直也很努力,就是那样一个选择,从此也彻底地改变了我原被铺设好的人生道路。
那是一段黑暗中死气沉沉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日子,孤独,封闭是生活的主旋律。偶尔感受到的心跳才让我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活着,好似一个还在活着的躯壳。
也许叔只是为了想要突出他儿子的聪慧,于是拿我做了对比,陪衬一下而已。但那是我这么多年的痛处,至于从小到大的表现叔是知道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说我。
“这和熬夜无关,我回家也不是因为学习能力的问题,这点您是知道的。”我情绪有些激动,极力在克制自己。
不知叔有没有听进去,他话题突然一转,继而又说道:“你看你那穿的啥呀,一点都不好看,你看人家丹丹(我表妹)穿的就多好,跟人家学学。”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喉咙已经哽咽到无法呼吸,在那样的一个众多亲戚的场合之下,我的尊严被这样践踏着。嘴唇感受到咸味时,我意识到我哭了……
场面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模糊中我看到爸爸一边尴尬地笑笑,一边解释道:“小烨这个上学的心坎儿还是没过去,没事,没事,大家吃饭。”
我被滚滚而来的情绪洪流淹没,那里交杂着痛苦,愤怒和绝望。好似心里在层层渗出黑色的血液……
我要离开这里,本能地腿部发力准备起身离开,突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让大家感到尴尬的。我若离开,会不会显得自己更差劲儿?
最终,我没有从座位上离开,本该打出去的一拳就这样重重地回击给了自己,这一拳,痛到令人窒息……
饭后,大家走出了饭店。
“你这样不行啊,这事还哭呢。你这一哭整的我多难看啊,以后不能这样。”叔走到我跟前说道。
难道真的是我多事了,是我的错,因为我让他们难堪了?我的心因为这想法的出现又一次紧紧地缩成了一疙瘩。
“你和小孔结婚后,过的咋样?”叔开始问及我的生活了。
“挺好的。”
“挺好就行。听你爸说小伙子蛮上进的,也有能力,你得注意着点,指不定人家发达了以后就把你给踹了。”
……
我不知道我本身到底是有多差劲。那种差就好比你以为你已经很差了,但事实上别人认为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差。
我真的开始诚惶诚恐,早没有了客观的标准去确认自己到底在这个世界上是几斤几两。那些从小到大的努力成果,现在出色的工作表现,以及周围人认为不错的形象都跟我没有了任何关系。有的只剩下一个绝望而无力的想法:我很差,我什么都不够好。
这种我不够好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在我从小到大的经历中这种感觉就像背景音乐一样时时鞭策打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也不敢有一丝的松懈。但无论我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不够好。
即使是这样,残存的理智依然告诉我,今晚的事情,在那样的场合下,就算是我不够好,叔他这么说话也真的真的很不合适。
回家后,看到正在冲茶的爸爸,我走了过去,我认为是有必要通过爸来告诉叔今天饭桌上做的事情很不妥,希望下次不会这样,毕竟我爸是他哥,他来说更合适。
“爸,我给您说个事儿。”
“说吧。”
“今天叔在饭桌上的话令我很痛苦,这种场合下的贬低和打压,对我是极不尊重的。您可不可以给叔沟通一下,关于我学业上的痛处以后就不要提及了,好吗?”
“他就那人,嘴不善,但心不坏,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爸的感觉是我有点多事了,他平淡的反应激怒了我,我的声音开始强硬起来:“每个人都有痛处,他完全可以做到不说的,尊重是相互的,我只是不想再有下一次而已。”
“他都这个岁数了,我又改变不了他。”他觉得这样好像没什么意义。
“说不说是您的事,做不做得到是他的事。说过以后,他若再这样,我完全可以不给他面子的。”
“翻脸就是你不对了,大不了你不见他。”爸开始急了,感觉我很不懂事。
“好,我不见他。大家一块吃饭,我回避。”
“随你。”
对话结束,我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我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寒冷而熟悉的孤独感从脚底升起,渐渐遍布全身。我承认我曾幻想过父母会在这种时刻给我支持和力量,甚至,我还退一步幻想着爸可能觉得当着那个场合说叔不是很合适,所以会在私下里告知他。
然而,是我想多了。爸是觉得我多事了吧,我呆呆地看向窗外。“是我多事,是我的错。”我轻声自言自语道。夜晚的天透过远处的高楼泛着成片的红光,一颗星星也没有,看似热闹实则一片死寂。
夜深了,我依然无法入睡,我担心失眠会带给我状态的不稳定,所以吃下了一片安眠药,虽有一丝对服药的担忧,但与状态的不稳定相比较,也只能这样了,但那晚的药效却差强人意。
凌晨三点,起身又加了一片。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安慰自己道……
之后的两天,我没有去见叔。爸没说,我也就没问什么。
两天后的晚上,老公出差回来,看出了我回避的态度,便问了起来。我将那天饭桌上发生的以及和爸的对话都告诉了他。
他听后很是震惊道:“你叔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他不能这么对你,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样对你!不是你不够好,这本身就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
我完全愣住了,在这之前我的心中一直有个不断摇摆的天平:究竟是我不够好,太多事还是他们自身的问题?顺着老公的话一下子有了确切的结果。
我内心有个声音,我压不住它,也骗不了自己: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错。这个声音在我老公这样一个在我从小成长环境之外的人的影响下,变得大了很多,也有力量了很多。我感受到了一种压抑过后的解放,好像心中那个本就不该是我接的球被我抛了出去,换来了一身的轻松。
这么多年来,我无比的自卑,总认为自己怎么做都不够好,有时甚至会感觉到自己很差劲。虽然能用理智告诉自己这样并不合理,但当情绪的洪水漫过来时,残存的理智就像风中刮过的纸片一样单薄无力。
确实,在从小严苛的成长环境中,我始终感觉自己不够好。学业时期,成绩至上的思想观念也让我个人的想法和行为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但在这之后,我还需要去逐渐接受父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对于我来说很难很难。过程中,我曾一度很愤怒。后来,我试着接受这一事实,结果是一股浓浓的悲伤,一种深深的难过……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为自己做些什么”成了我之后思考的问题。如果在某方面我没有得到善待,那么我可不可以多给自己一些关爱……
看到以上的故事,我相信会有不少人认为我是个包子,太怂,太软弱。说实话,我不怕你们这么认为。而且,直到现在为止,我还能偶尔在某个时刻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种孤立无援的孤独感,但至少已经不会像之前那么频繁了。
我越是看见自己过去的挣扎与不易,就越能理解为何在那样的情境中我会有那样的反应。我开始心疼自己,所以更不愿再像之前那样否定,打压和怀疑自己,使自己再次深陷痛苦之中。
我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自我强大的成长之路,这条路走得虽艰难,但它值得。因为它让我懂得,善待和维护自己,为自己负责,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