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偶遇是惊喜,也就注定有些偶遇是悲伤的开始。最是灯火阑珊处的回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别人拉开的距离,有火星那么遥远……
十
星期天,街上行人很多,粗大的法桐新叶嫩绿,婴儿手掌一般随风摇摆。三三两两的行人,步态悠闲,擦肩而过。
汪苗苗跟妈妈挽着胳膊沿花园街寻找吉祥胡同。
汪母腰扭伤了,小区广场舞的姐妹们向她推荐阿香推拿诊所,这家诊所位于吉祥胡同。这是条老胡同,附近有许多明清民居,被政府部门定为文物,等待修缮,故而老住宅区都拆迁了,如今只留下城中区一带老胡同,夹在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间,不熟悉的人不太容易找到。
汪母腰疼得厉害,走了不多久,吃不住劲。汪苗苗让她在新华书店门口的座椅上等着,自己按纸条上的地址在花园街上找了一个来回,终于在一家西餐厅后面找到了吉祥胡同。
她踅回书店去找妈妈,远远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来。
是贾苗苗和葛子。
贾苗苗穿橘红蝙蝠衫,背双肩黑包。葛子侧脸跟贾苗苗说什么,贾苗苗向另一边侧着脸,表情模糊。
汪苗苗正犹豫要不要跟他俩打招呼,两人已经转身拐进了书店。
汪母坐在书店门口等得有些着急,正想给女儿打电话,看见汪苗苗跑过来。她扶着女儿站起来,发现女儿透过玻璃橱窗向书店里面张望。
“你要买书?”汪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顺便买吧,省的来回折腾。”
“哦,不。”汪苗苗收回视线,憨憨一笑 “就随便一看!走吧–”
汪母推拿理疗做了一个半小时,腰部轻松了许多。娘俩对理疗师千恩万谢,走出吉祥胡同,已经日上中天。
汪苗苗肚子饿得咕噜咕噜乱响。汪母笑道:“你呀,肠子发达,偏偏脑子不发达。调个个儿该多好啊!”
“打住!你又来了,我是你亲生的吗?整天就知道咒我!”汪苗苗八字眉拧成了麻花,唇瓣噘得像个喇叭花。
汪母瞅着女儿,唇红齿白,天真烂漫,这份随性的天真和无忧无虑倒也难得。唉,只是这学习啊,成绩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人操心啊!
她伸出两根手指拍拍女儿嘟着的嘴巴:“是,怎么不是亲生。有其女必有其母,都是我不好,行了吧?”
汪苗苗立马晴转多云,顺杆子爬:“ 今天陪老妈有功,老妈请吃个饭呗? ”
汪母无可奈何:“丫头片子,又敲诈起老妈来了!”
汪苗苗眉目含笑,盘算着到哪里去吃一顿。
有家西餐厅是汪苗苗早就想去的,可惜离得远。妈妈身体不便,只能就近选了一家海鲜馆。
点完单等着饭菜上来的时候,汪苗苗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穿过走道,她视线掠过窗外,一道橘红色的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街对面,是怡家酒店连锁店。门口有两个年轻男女在拉扯,然后一前一后进了酒店。
怡家酒店电子招牌下方反复跑动着三个红体字:钟点房。
汪苗苗怔住了。
恍惚想起,有一天中午陈佳佳跟她咬耳朵:贾苗苗跟葛子好上啦!葛子周末去了贾苗苗家……
陈佳佳父亲是镇政府一个什么领导,有好家境,又有好资质,老师们对她另眼相看,同学对她巴结讨好,陈佳佳在石安中学呼风唤雨,如鱼得水。只有学习上,她一直屈居贾苗苗一人之下,心意难平。
十班的老师学生都知道,贾苗苗是陈佳佳在石安中学的一根刺。陈佳佳在家境差的贾苗苗面前,有天生的优越感,对她学习比自己好这一点,时常话里话外不肯认输。不过陈佳佳直爽干脆,大大咧咧,爱管闲事,尽管有时候气势凌人,口碑却一直很好。唯独对贾苗苗鸡蛋里挑骨头,有些尖刻。
那天午餐时间,陈佳佳跟汪苗苗咬耳朵的话刚说了个开头,被赵曦横飞过来的一勺西红柿鸡蛋汤打断。
汪苗苗很是庆幸,暗暗称赞二五眼赵曦是及时雨,给她解了围,不用听陈佳佳吐槽了。
陈佳佳老爱拿一些流言蜚语在她跟前诋毁贾苗苗,吃准了汪苗苗胸大无脑。可她不知道的是,汪苗苗傻人有傻招,她装傻充楞,心里有数,从来都不当回事。
她自动过滤了那天陈佳佳的话,只留下一个结论:陈佳佳又开始传瞎话了!
她挺害怕陈佳佳的折腾劲儿的,只要陈佳佳一出什么幺蛾子,贾苗苗就会从阴影里好久走不出来。她担心贾苗苗受不了。
那天中午在操场上,贾苗苗说她怀孕了。她明明知道她不是开玩笑。
可胸大无脑的她自动滤掉了最重要的信息,心里只想到一件事:陈佳佳跟我好,禾苗果然生气了!该怎么办呀!
她按自己想的去想了,按自己理解的去理解了,明明没什么不对,可她怎么这么难过呢?
泪水像海水涨潮一样,慢慢盈满眼眶。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阳光消失了。她用手指头勾掉眼里的泪珠,慢吞吞回到餐桌。
新鲜的虾虎上来了,这是汪苗苗最爱吃的海鲜。汪母看她垂头丧气的走回来,手里剥着虾虎,问道:“怎么了,出去一趟,就跟霜打了似的?”
她不说话,摇摇头。
汪母仔细看了看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快吃吧,不是早就饿了吗?”说着,把剥出来的虾虎肉放在她眼前的空盘子里。
她拿起筷子,对着眼前一盘蚝烙慢吞吞戳了几下。
咽不下去。桌上两盘青菜,两盘海鲜,都是她点的。她本来要大干一场,慰劳慰劳自己肚子里养着的十八饿罗汉。偏偏一下子失了胃口。
她勉强自己吃了几只虾虎,两只蚝烙饼。脑子里不断蹦出两个拉扯的身影,三个红体字:钟点房。
三个字,变成三个穿红衣服的小丑,一会儿左右跑,一会儿空中飞……
十一
门轻轻松松被推开了。办公室里没有人。
四张榉木办公桌两两相对,桌前都摞着书籍,台式电脑,桌上扔着凌乱的碳素笔,纸张。看得出桌子的主人不拘小节,有点随性。
唯有两棵肉嘟嘟的植物摆在窄窄的窗台上,躺在窗外照进来的一块巴掌大的阳光下面。两棵小花像被阳光捧在手心里面,看来被养得很好。
李艺推门进来,对办公室站着的陌生人客气的打个招呼:“你好!我是李艺。”
来人跟李艺伸手一握:“我姓张。”
李艺搓搓手,笑了笑,左腮帮子上露出一个酒窝,很抱歉的说:“杨玫正在上课,请坐下稍候片刻。”
“没事,不急!”来人自己找了一张办公桌前的办公椅坐下。
“那个……我还有点事。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稍候,我一会儿回来!”李艺再次搓了搓手,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来人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杨玫夹着书从外面推门进来,愣了一下:“你是……贾苗苗的家长?”
来人对杨玫伸出一双大手:“你好,美女!我姓张。”
杨玫有些奇怪,下意识伸手欲浅握一下,怎料对方抓住她的手使劲儿攥住。杨玫一惊,用力抽手,对方却又突然松了手。杨玫紧张过度,身体晃歪了。来人伸手想扶她,杨玫气呼呼闪身躲开,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你家贾苗苗怎么没来上学啊?”
来人笑了:“呃,贾苗苗几天没来了?”
“呵–,真是!”杨玫气笑了,“你倒来问我?”
来人看杨玫坐了自己刚才坐的办公椅,不急不慢的转身,找了条学生坐的木头方凳,坐下,翘起二郎腿。
杨玫有些头疼起来。
“说说看,你来找我有何贵干?”杨玫耐住性子。
“呃……”来人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一枝碳素笔,用牙齿叼着笔帽子,“有好几个问题。咱们一个一个来……”
虽说自己工作还不满三年,可这样的奇葩家长还真是少见。
杨玫傻眼了。
杨玫急忙喊:“你等等!”
来人把嘴里叼着的笔帽子重新盖好,收了本子,静静地看她。
气氛有些诡异,杨玫尴尬的吞了吞唾沫。那人好像要笑起来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