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秩序下的表演狂欢

——读《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

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中,用戏剧技巧和舞台控制理论来分析微观社会中个体的互动行为。他从个体在交往过程中对情境控制的共同技术出发,研究个体在互动过程中是如何在他人心目中呈现出一个特定的印象。

一、个体的理想化展演

戈夫曼用“情境定义”、“角色表演”和“印象管理”解答了“人为什么演戏”,“怎样演戏”两个问题。他指出,个体的情境定义依据有两类:个人的经验和价值,以及社会的常识和规范。正是为了维持有效的社会互动和符号社会期望的情境定义,人们处处都在“演戏”。他用“表演”一词来指代“个体持续面对一组特定观察者时所表现的、并对那些观察者产生了某些影响的全部行为”。一般说来,当个体处于他人面前时,常常会在他的行为中注入各种各样的符号,“这些符号戏剧化地突出并生动勾画出了若干原本含混不清的事实。”

在戈夫曼看来,个体的表达包括两种本质不同的符号活动,其一是个体主观发出的,所给予的表达,其二是个体所流露出来的表达,可能是由于某些原因导致传达出来的信息差异。对个体表达的观众而言,这种差异就在于表演者“希望展现的形象”和表演者“实际展示出来的形象”之间的差别。由于表演的期望与实际的表演效果之间可能存在的差距,表演者在实际的交往当中,会期望呈现出“理想化”的展演。因此个体会有意地掌握“给予”和“流露”这两种表达手段。不管个体是基于何种目的或意图,个体总会倾向于去控制他人的行为,尤其是他人对待自己的方式,因为“每个人都期望引导和控制在场的其他人所作出的回应”。

戈夫曼的研究更多描绘了场合性的互动交流,而现代依托互联网新的传播情境下,个人与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更复杂。在虚拟与真实世界之中的自我呈现的表演行为,以及穿梭在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行为之间的互动模式,这种人际互动对个体及社会构建带来的深刻影响。跨越虚拟与真实世界中的个人表达与互动,个体所能进入的场合和所运用的“道具”都得以大幅度地扩展和增加。而个体活动范围和活跃度的增加,将会带来更多社会关系的改变。

二、舞台设置与表达装备

戈夫曼引入戏剧表演中的“舞台”一词,将人类的表演场也称作舞台。舞台又被划分为“前台”和“后台”。

“前台”是一种制度化的社会存在,人们所扮演的通常是具有一定程度的理想化和社会化的自我。“前台是指代个体表演中以一般的和固定的方式有规律地为观察者定义情境的那一部分有意无意使用的表达性装备”。前台的活动离不开两个基本要素:舞台设置和个人前台。舞台设置指舞台设施、装饰品、布局,以及其他一些在舞台空间等。个人前台可以被区分为外表和举止。我们往往期望外表和举止之间具有一种确定的一致性。除外表与举止之间的一致性外,我们自然还期望舞台设置、外表、举止之间的一致性。

和“前台”的正式风格不同,“后台”活动破除了条条框框的限制,更多的是自发性主我的流露。在后台,人们不必像在前台那样关注自身形象以及布景的限制,其行为是自然放松的。不过,后台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地点,“前台”和“后台”也只是一组相对的概念。尽管一个区域被认定为具有与它固有联系表演的“前台”或“后台”区域的倾向,但仍有许多区域在此时情境中作为“前台”区域,在彼时情境中又作为“后台”区域出现,“前台”和“后台”之间可以相互转化。

在现代新的传播语境下,技术无疑提供了更好的舞台装备,能使个人的日常表演得以美化。戈夫曼认为,“通过物质财富表现出来身份象征,是个体与社会相连的最重要的符号装备”。比如微博,在个人首页增添的多种个性化功能。与社会资本、物质财富相联系的符号装备转化成为其他形式:“身份认证”是最为直接的形式,昭示使用者的社会地位、职业等信息;“教育背景”提供了社会对其个人的文化素养普遍的认知;“个性标签”使得个人的形象更加立体和丰满;“头像”和“相册”提供了以视觉形象展示自我的可能。个人的虚拟关系也可能成为展示的装备,“共同关注”的账号、“我关注的人也关注他”、“他的粉丝还关注”,作为体现被关注者与关注者之间关系圈的关系的参照谱系,使得两者之间的人际关系网得以相互检视或加以拓展。现代传播媒介为个体设置提供了个性化功能,图片背景、色彩搭配、使得视觉上的总体印象与个人的角色定制交相呼应,使得个人注意力舞台的整体更为丰富,向浏览者传递更多的个性化信息。“一旦人们获得了恰当的符号装备并能驾轻就熟,那么人们就能以一种有利的社会方式来运用这种装备,使自己的日常表演得以美化和彰显”。个体在线上拥有了重新定义自我和重新呈现自我的机会。这个比以往的人际互动影响力更大、拥有更多“观众”、展示的门槛也更低的舞台,激发了每一个参与者的表演欲望。

三、展演性的自我沦丧

在探讨作为展演性角色的自我时,他更多讨论的是“自我呈现”,而不是“自我实现”。人不仅仅是作为个体而存在,更是作为社会角色而存在,行为产生于戏剧性的互动过程。在作为角色的自我上,重要的是关系、表演和体验,而不是本质或主客体的任何一方。

个体通过操控印象管理和情境定义来实现支配他人行为的意图,有时个体会以缜密算计的方式向在场的他人呈现某种预想的自我。“人们期望某种精神的科层化,以使我们在任何给定的时机都做出完全一致的表演。”共同在场者会抑制其真实的需求和感受,从而达成情境定义的表面一致性,防止面对面互动的社会系统出现崩溃和失范。无意姿态、不合时宜的侵入、失态和闹剧等是表演崩溃的主要形式,当产生互动崩溃时,可能会对围绕着他的人格而建立的自我观念产生怀疑。“如果个体在他人面前维持一种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表演,他就会体验到一种特殊的自我异化。”也就是说,行动者投射的“前台”与“真实的自我”之间可能出现矛盾与断裂,这也是实际呈现的自我与理想状态的自我之间的矛盾。

在日常生活中,由于“表演所要求的表达一致”,只要表演仍在持续,那么表演者就会戴上一个又一个的面具,面具背后还有面具,而且在层层剥离完面具之后,这些表演者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肉脸。在无穷尽的面具背后,脸已经成为了面具本身。互动的主体是华丽而又空洞的面具,而不是人;面具已然成为更“真实”的自我。原本作为印象管理、保护真实自我之手段的自我呈现却成为目的本身,这种展演性的自我逐渐走向异化,甚至能能够脱离其拥有者而获得自主的生命。最终,虚假取代了真实,表演取代了生活,面具取代了脸面。

互动秩序的建立是以压制个体内心的真实情感作为代价的,自我无法在日常生活中自由地进行表达。作为个体的感受更多是来自与社会机构的互动,自我是未充分完成的,它是一个社会化过程。如果没有所属物作为支撑,人们就无法形成稳定的自我。戈夫曼聚焦的是情境下的自我,一方面警惕着社会对自我的羞辱和攻击;另一方面也提醒着个体对社会机构的完全投入将导致自我的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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