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爱随人至
昭通城区是个低洼地,没有河流,排水能力很差,每到夏季,都会发生水灾。今年更是特别,大雨一点不歇下了一个星期,街道成了水巷,洼地成了水塘,很多房屋被淹,不少木屋倒塌。柏格理的这座福音堂小楼,成了难民的避难所。来避难的很多都是病人,还有些是房屋倒塌无家可归的人。
凡是上门求助的人,柏格理一个也不拉下。只要大家能避雨,那怕在屋子里是靠着、蹲着、站着。另外,还要安排这些人的伙食。柏格理买来两担洋芋,升起一笼大火,餐餐都吃烤洋芋,既方便,又省事。
柏格理从昆明回来后,回到有着诸多往事的学院街。屋内的摆设,与几年前没有多大变动。每一处位置,每一件家具,都能引起对往事的回忆。当时这个屋子里住了五个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音容。索恩的爽朗,万斯通的厚道,马伯斯的活泼,邰慕廉的自持,都给柏格理留下很深的印象。现在,索恩死了,万斯通夫妇回英国了,邰慕廉走了,只剩下柏格理一个人了。柏格理曾写信要英国教会在昭通增加教会人员,英国教会迟迟没有答复。
柏格理没有等待。回昭通后,他还是继续做传教工作。只是他很少去陡街千总驻兵摆摊传教,也很少挨家挨户发放小册子。他多是把百姓邀到家里,为他们放映幻灯片。白天,有需要帮助的人,比如小灾小病的,他会去给人发放药品。遇到服毒自杀的,他还是舍身抢救。柏格理想,人们思想的转变不是短时间的,而是需要一个过程。几十年的思想观念,很难在两三年内得到转变。柏格理选择了另一种传教的方式,就是用自己的真诚、关怀,来感动人,感化人。让人们通过对他的好感,进一步认识耶稣基督。
王玉杰经常来找柏格理,他们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通过对柏格理的深入了解,王玉杰对柏格理由平视到敬佩、敬重。他觉得柏格理身上有闪光的东西,是很多人包括自己所没有的。这种亮点是通过平常的言行表达出来,没有半点刻意。
柏格理仍然不厌其烦开导王玉杰,要他信奉耶稣基督。王玉杰说,他是读书人,不能说信就信,要使自己的思想真正转变,才会接受耶稣基督。而这样的转变,必须建于对圣经理论的充分认识和信服。现在来说,还没有使他真正信服的理由。
柏格理对王玉杰说,我知道你要看见才能相信。实际上,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看不见的。你能听到超声波、次声波吗?你能看见红外线、紫外线、伽马射线吗?你听不见看不见,但是这些都是存在的。我们不要看见才相信,有很多东西,唯有相信了,才能看见。尤其是神,你只有相信神,你才能看见他无时无处在帮助你。
柏格理和龙涌泉还有交往。如果龙涌泉在昭通没有回乡下,柏格理会去找他,与他摆谈。柏格理喜欢听龙涌泉讲金沙江北岸诺苏人也就是彝族人的故事,讲他们的庄园与统治,讲他们的生活与风俗。龙涌泉也是彝族人,他的父亲原来是威宁的大土司,后来病逝。他的母亲是江北人,也是土目的女儿,被抡婚来的。父亲去世后,家族的支系觊觎这份家产,便想用武力抢夺过来。龙涌泉的母亲是个勇敢的彝族妇女,她把龙涌泉送回江北的娘家安顿后,拿起刀枪,与这些支系土目作殊死拼搏,最后成功保卫了土地家产。
龙涌泉也到学院街,与柏格理吃饭,听他讲幻灯片里的风景和故事。但是一提到要龙涌泉加入教会,龙涌泉会暴跳起来。他说我与你柏格理交往,是我们的私人关系,是我看得上你这个人,与教会无关。如果你要我信教,你干脆把我杀了,我绝不会去信你们的耶稣基督。
也是在当年的雨季,柏格理刚刚急救回来,还没有坐下来,听见一个小伙气喘吁吁来叫唤:“快,快,东门桥有间房子垮了,里面埋着一个老太太。”
柏格理二话不说,背上药箱,撑着油伞跟着出了门。
雨势太大,出门没走上几步,背就淋湿了。巷子里的水,像小河一样哗啦啦地流。他们也不用脱鞋不用挽裤脚,直接淌水而行。
赶到现场时,除了西面和南面的屋架还立着外,整个房屋全部倒塌。几个男人正在废墟上翻找,一个妇人在雨中嚎声大哭。
问明情况确定位置后,柏格理对那几个人说道:“你们这是大黑熊找食物,不行不行。这些重物会再次伤害被埋的人,知道吗?。listen to me,先把压在这上面的瓦砾捡开,捡开,然后再抬开上面的梁柱,最后再寻找。ok?”
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表层的碎瓦搬开,把倒塌的柱子、横梁、檩条抬开,又费了很多周折,找到了被压的老太。
这位老太姓马,已经昏迷过去,头上有个窟窿,还在流血。
“老人家,你的醒醒,你的醒醒!”柏格理叫道。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马老太背到背雨处,立即对她的伤口缝合处理。柏格理不具备这方面的卫生知识,他有点犯难了。
正在这个关键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让柏格理想象不到,而又思念不已的人,埃玛。
当披着雨衣的埃玛走到柏格理身边,柏格理才看清是埃玛,他激动的心情无法形容。他说:“感谢主。怎么会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埃玛说:“My dear,我来了,和你在一起。现在什么都别说,赶快把老人家背回家急救。快!赶快!”
柏格理把马老太背在背上,埃玛把她的雨衣脱下,盖在老人的身上,撑着雨伞挡着老太太,然后跌跌撞撞往家跑。
回到屋里,埃玛立即为她清理包扎伤口,然后再把老太的湿衣服换下,抱在床上,盖上被子。半晌,马老太醒了过来,她看见柏格理和埃玛后,露出无力的微笑。
当一切安静下来后,柏格理走近埃玛,欣喜若狂地说:“My dear,你是天使,一定是上帝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埃玛说:“yes,感谢主的指引,感谢主把我带到你身边。”
屋里的人很多,很嘈杂。他们情感的表达方式,是深情地凝视对方的双眼,久久不移。柏格理用冰凉的手,攥住埃玛冰凉的手,忍不住对她轻轻一吻。
平静下来后,埃玛有机会视察这座小楼,看他们的居室,他们的厨卫,他们的摆设。
正在这时,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匆匆跑进屋来,着急喊道:“柏格理先生,柏格理先生!”
听到楼下的喊声,柏格理赶紧跑下楼,轻声问:“what's up?”
“我的孩子闹肚子痛,难受急了,快给他看看。”
“有几天了?”
“昨晚上就喊痛,我看见雨大,没有送过来。”
此时,埃玛已听到叫声,走下楼来。她看了看小孩,掀开孩子的裤子,半截蛔虫露在肛门外。埃玛伸手将蛔虫扯了出来,然后对这位妇女说:
“that's all right,吃了脏东西,喝了脏水,就有虫,以后不要吃脏的。我给你打虫药,消灭虫,ok。”
说着,埃玛把药找出来,包好,递给她,交待完用量后又叮嘱说:“再也不能吃脏的。oh
,我们有宣传册,儿童卫生宣传册,你拿去看。”
柏格理上楼拿来小册子,交给这位妇女,并要她一定好好读,免得孩子生病。
这位妇女刚走,又来了一个老人,哭哭啼啼,一进门就跪在柏格理面前,不住地磕头,含含糊糊说些什么。
柏格理说:“old woman,不磕头,我不是妖怪。什么事,你说。”
老人没站起来,她哭着说:“求求你救救我家儿子,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服鸦片自杀,已经吃了半个时辰了,再不去救就晚了!”
柏格理问:“在哪里?吃了多少?”
“在南门。吃了两圪。要快,再晚就来不急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柏格理问清情况以后,埃玛已经把药箱背在肩上了,她说:“quickly。半个时辰,服得多,再晚就不行了。”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那个服毒的男子脸色发青,双牙紧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看来是不行了。
埃玛把硝水兑好,往嘴里倒。但是灌不进去,硝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柏格理用筷子撬这位男子的嘴,无论如何撬不开,老太则急得直哭。
柏格理对老太说:“可能,不行了。”
埃玛说:“tryit。筷子侧面进,侧面。”
果然,筷子从侧面伸了进去,嘴撬开了,埃玛把一碗硝水全部灌了进去。
但是没有反应,一声咳嗽都没有。又忙了一阵,还是没动静。柏格理无奈地站了起来,说声不行了,死了。
埃玛也站了起来,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位已经死去的男子。
老头被家人拉了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显得筋疲力尽。雨还在下,只是现在小了些。
柏格理望了望埃玛,说:“你刚来一会,就发生这么多事。”
埃玛回答:“是的,看来这里需要你,也需要我,我们离不开这里。”
听到埃玛的这番话,柏格理满心欢喜。他说:“我们最近救治了11个服鸦片自杀的人,只救活5位,死了6位,连同今天的。”
埃玛说:“除了救治,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也只能救治了,至于如何防止自杀,那是官府的事。”
埃玛说:“不,我们还可以做一些事。就是说,如何改变他们的观念,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
“我们能做到吗?”
“试试看。”
晚上,人们都睡了,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屋子挤满了避雨的人,就连屋里的几张大床,都躺着像马老太这样的妇幼伤病人员。这些来避雨的,无家可归的人,或坐在凳子上,或坐在地上,或靠在墙上。柏格理的这间木屋没能经受风雨的侵袭,屋里滴滴答答漏个不停。漏下来的雨水,积在地上,流出门外。毕竟,屋里的雨水比外面小得多。
柏格理和埃玛坐在楼上的地板上,轻声用英语交谈。
埃玛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柏格理。
信中写到,“亲爱的柏格理,感谢主耶稣!我曾经告诉过南丁格尔妈妈,我一生只想做两件事,结婚与当护士,因为两者都是服务他人。我喜欢当护士,因为可以服务很多人,这个理想我已经实现。柏格理,感谢你帮我实现第二个理想。我爱你,祝你早日康复。”
从信的内容看来,这封信是埃玛在柏格理住院时写的,但是她没有当即交给柏格理,写好后她把信收藏起来。她知道,柏格理一定是发狂地等待这封回信。埃玛何尝不是这样,她同样也想尽快把自己的思念传达给心里的人。但是她控制住了自己,她不想把最美好的事,在最美好的时候发生。她想要柏格理独自回到昭通,去开创他的事业。她不愿意柏格理是为爱情而回昭通,而是为了教会的事,为主的事。这样的事,应该比爱情更重要。
柏格理离开昆明后,他们通过两次信。柏格理的来信虽然未提恋情一事,字里行间,可以看到他滚烫的心。埃玛尽可能控制自己同样的情绪,她更多地谈花,谈她的护理工作。她要出其不意出现在柏格理的面前,向他献上自己的爱。她知道柏格理安定后,开展了工作。于是,便申请到昭通来,与柏格理在一起。
平时话语很多的柏格理,此时什么都不想说。他把这封信收好,然后紧紧攥着埃玛的手久久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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