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竞选,但不要把台湾打造成落后的温柔乡

台湾省高雄市市长候选人韩国瑜打出让高雄“北漂”青年回高雄的口号。“北漂”即是以台北为中心在台湾经济发展比较好的北部工作的年轻人们。一开始我就觉得“北漂”这个词就很有趣,因为台湾很小,高雄和台北的距离400公里都不到,大概是宁波到常州的路程,走深海高速杭州湾桥四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大约是一对相处还不太深入的异性朋友吃一顿饭看完一场电影的时间。在我的距离观念里,北漂没有这么惨,但是在不少台湾人的距离观念里,北漂,那就是背负着背井离乡、无法照顾父母、无法生活圈的朋友相聚的惨事。

我刚到台湾的时候,有一次问路,热心的大妈说:“吼,那里很远馁,要不叫我老公用机车载你吧!”然后我用Google Map看了下导航距离,800米,最后笑颜谢绝盛邀。有意思的是我从百货公司走回老公的家,公公就会觉得我受了大苦头,怎么可以走这么远,以后我要去购物请我开口让他载去就好。其实我只觉得走一段路转几个弯逛一下而已。我在台湾读书时,有一次去理发店,和理发店的小妹闲聊,她也是从台湾偏乡地区来桃园工作的。她问我从家里到原来读的学校需要多少时间时候,我漫不经心说:“动车七个半小时而已。”她就停下手中的活惊叹“这么远,你怎么忍受得了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其实我还坐过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都觉得轰隆轰隆哐当哐当得还好呀。春节我爸爸工厂里的师傅从贵州回来时候,还提着山里养的老母鸡带回来给我们吃,活的,味道真好!我爸爸跟我讲述的距离故事,更加得好玩有趣。他说他年轻时候给工厂跑业务,火车上没有坐票,他就躺在别人的座椅下面休息。冷不防上面的人放了一个屁,臭得他憋屈!曾经一起从浙江玩到四川的友人,和我讲到,小时候家里人出行,小孩子没位子坐,他就被父母抬上行李架上去睡觉。那天我们是坐夜半的站票火车去湖南,我是铺了一张报纸坐在地上睡觉的。

长大后距离感就更加大了。大学时候各个同学出去国外交换,起码半年的时间不能回国。我在台湾交换的入台证,是一次进一次出,中途放假有空也不能回家,否则这学期就作废,在台湾也修不了学分,在大陆原来的大学也上不了课,只能留级了。于是我有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没有回家。我当然会想家,但是在微信上和父母聊聊天就够了。入冬的时候,爸妈用顺丰寄来十几公斤的冬衣、吃的,我也会往家里寄东西。反正考完试就能见面了,五个月,不长吧。从初中寄宿一周回一次家开始,到大学可能学期中途有什么大的节日回一次家,五个月是我离开家最长的时间。那我的同学就更加厉害了,在加拿大的、新西兰的、爱尔兰的、伦敦巴黎葡萄牙的等等。远离家乡都是有目的性的,有苦有累是自己的选择。毕业后有人继续在异乡读研、有人出国深造、有人在北上广打拼。我看到不少刚入学大一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人,现在在朋友圈Facebook上分享的生活非常得“北京女子图鉴”和“上海女子图鉴”。

我妈曾经是非常反对我,一个独生女,远嫁到台湾的。但是大家也知道女儿一心要的男人,父母一般只能顺着,特别是我这样子的性格,说走就走。可是我不是随便得走,看很多陆配刚到台湾就整天宅在家里看电视剧给一大家子做家务,发帖想寻找姐妹一起玩。我在台湾很久了,我已经认识了不少的朋友,最重要的是,我对台湾和大陆的落差已经有心理准备去接受。于是我可以自己找到合适的房子、继续自己的买手事业。在跑结婚的流程时候我就做好一切功课保证不会被刁难万无一失,一办好居留证就依靠师弟的人脉找到专业的保险公司,给自己投了不少意外险医疗险,再买了一份理财产品,用于未来养老。台湾引以为傲的健保,我不能办,因为他们要求外籍在台湾居住超过半年并且中途只能出境不超过一个月,出境后的时间要另外计算。我根本无法在台湾停留这么久,我怕一回到大陆就成为山顶洞人了。所以我现在一回家就跟不同的朋友安排饭局见面,了解他们在做什么,现在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另一个办健保的条件是有工作。每天要睡到十点钟以后,对于我来说能在中午时间约吃饭已经是非常深厚的感情了,自己做了三年的小老板,根本无法去适应任人差使朝九晚五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我必须每个月都回家,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去和家里人团聚,更不要跟我赖以生存的大陆脱节。今年暑假我在镇上散步时候,惊讶地发现,天啊,轻轨怎么造到我们小镇上来了!但他的确是来了,每次我回来,底座越打越密集,而今通车也快了,大家都聊到怎么去拿免费试乘的票去体验了。而台北到桃园机场的机场轨道交通,建了整整20年。

我是一个台漂,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不仅仅是机票的问题,还有因为政治牵扯不断我需要办各种证件才能出入境。而我的父母,如果依靠我的血缘关系,一年只能申请来台湾两次。庆幸的是,我父母有自信放手放我漂在台湾,让我一个人在台湾的菜市场买菜,一个人去申请台湾公司办营业执照,一个人在百货公司做搬砖的“贵妇”。除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老公一家总叫我管好包拉链要拉好小心飞车贼抢劫,我在台湾什么都可以做了。当我和老公出去吃饭的时候,我请我老公拍照,分享到家庭群里,而不是我拍,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比起在台北的高雄人,我作为外籍漂在台湾,还有各种不公平待遇,比如我不能以我自己的名义注册公司。虽然是用老公的人头,夫妻之间理应不分彼此,但是我还是觉得名字是我的就是我人生的一张奖状一个勋章,这种争强好胜荣誉感是不能被老公平白无故得拿走的。既然我不能住满六个月也不想工作,那好吧,我自己来开公司,名义上去做员工,去申请公司的健保。什么,都是我做的。这中间我炸毛多少次不说了,只是说,漂在台湾,这是我的选择,我无须卖惨。就算失败了也是我的选择我的过程错了。漂是为了更好的前程,现在台湾能给我赚钱,我就选择漂着,那天东北季风的源头西伯利亚能让我有更好的发展,那我也可以漂到这么远去,反正我给自己做好了打算,父母身体健康,网络通畅,飞机票订票有这么简单。

一个月坐一次来回飞机甚至两次来回飞机,我妈妈说我在给航空空司打工,钱都去那了。但是我随时随地得接单,和丈夫舍弃周末休闲娱乐采购、承担着经营的压力,这些都是我愿意做的事情,并且我有结果,就是作为一个远嫁的女孩,我可以随时随地回家。这里也感谢我的丈夫驻守在台湾,照顾好家里的狗,随时替我处理生意生的事情,可以为了客诉问题从马上从淡水回桃园家里翻出小票扫描给我。

在我看来,“漂”是自己的选择。有的年轻人就喜欢温柔乡,有父母安排的工作,家乡房子便宜,找个知根知底的伴侣,而我认识的大多数年轻人,都漂在外面。不是自己的家乡不够好,而是为了让自己更好。韩国瑜的宣传片里,有个女生被嘲讽得很厉害,因为她在台北工作,爷爷去世,她需要处理好手头的工作才能回高雄去,没赶上见爷爷最后一面。最后影片让这些年轻人11月24号回家投票。道德上我不能去批评别人怎么处理亲人家事。但是这种遗憾不是高雄的落后让高雄年轻人外流造成的,而是“要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能回去见弥留之际的爷爷,这是什么压榨人的工作啊,这是怎么样敬业的心啊!难道不该批评毫无人性的公司制度吗?(台资企业对员工的压榨能力业界出名)幸好高雄离台北不是很远。我一个安徽的朋友,住在台中,家里养了十几年的狗突发疾病情况很不好,她立刻买了机票回家去见狗狗最后一面。她在朋友圈说:“等等我,再等等我!”我幻想过无数次家中变故我该如何,那就是马上拿出手机定好机票叫好司机去机场,再贵的机票也要买,马上回家,就算百货打一折抛售当季专柜热卖品我也不管了,亲情就是亲情,工作只是工作。

等一下,等等我,再思考高雄的处境。这个曾经是台湾第二发达的城市,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北漂”青年去投票。城市的没落是从经济上来的,而不是教育年轻人呆在自己的家乡每天晚上和自己的父母吃饭。如果一个城市的年轻人连800米的距离都觉得远不会走路需要骑机车,那么这个城市还会好吗?我喜欢秃子韩国瑜,他当选对两岸关系也有益处,但是从这个宣传视频来说,他考虑错了方向,高雄不需要温柔乡,而是需要一群有狼性的人去建设。视频里其中一对女生在台北创业开牛肉面店,觉得自己只能两个月回一次家很惨,很对不起父母。你该反思的是,为什么生意没有好到可以雇人照料让自己在高雄多陪父母一会,为什么不可以打钱给父母,安排让他们来台北玩玩。

不知道那个在汕头大学卖山东煎饼的夫妻,因为生二胎关停了店,现在有没有继续回学校卖煎饼,还是很好吃的。莆田名饺是一对福建夫妻开的,我也很是想念。城市需要年轻人,但这个城市要建设,不能成为一个幻想中的温柔乡。许多人来来去去,相聚又别离,有这么多人在一个人的北京、一个人的上海、一个人的广州、一个人的东京、一个人的纽约、一个人的温哥华……你作为高雄的长辈,凭什么替你的年轻人卖惨?凭什么觉得一家人每天聚在一起吃饭,高雄的日子才能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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