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lting bowl? Chicken salad! 2/8/2017

———————————————以下悲观主义预警，美帝留学生慎看——————————————

想写这篇文章很久了，却因为可写的新内容时刻都在累积而无法动笔，今天终于觉得不得不动笔了。所以之前那些在票圈的回复，不是因为某个特定事件，只是一长段时间的有感而发。

来美国5个月，最大的感受就是，川普最引发恐慌的一点不在于他撕裂了美国，而在于他把美国是一个撕裂的国家这个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来不肯也不敢说出口的真相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摆在了Twitter、电视、报纸、广播和每条街道上。

是的，美国从来不曾是melting bowl，也不是真正的salad bowl，它顶多是菜单上的一道chicken salad，纵使里面有再多的生菜叶胡萝卜烤面包粒，都不过是垫底的陪衬，the white ones才是主角。

或许是从这学期回来美国同学都自动隔离中国学生自己组队做projects开始，或许是从CRC的午餐桌自动分成“US team”和“non-US team”开始，或许是从大家闲聊间有意无意的“You don't even know that?”开始，或许是从alumni panel上学姐的一句“我也曾逼迫原本喜欢K-pop的自己看美国电视剧听美国歌手试图融入同事的聊天，但终究发现是徒劳”开始，或许是从travel ban引发的不安全感开始，或许是Yale校友会上遇到的BU employee反问的“如果你是美国人，你会拒绝一个像Trump这样一心只为了自己国家的人吗？”开始，又或许是从今晚在奶茶店碰到的陌生大叔无礼挑衅我们“为什么你们中国人不采取美国民主制度，为什么你们不让Tibet独立，为什么你们中国不由台湾政府来统治，为什么你们的父母都专制到禁止你们和其他国家的人通婚”却将我们的任何回应当做是被洗脑的表现开始……在留学生这个不小的群体中，有些东西谁都很清楚，谁也都不想说出口。

哪怕只是十年以前的美国，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都是一个遥远的天堂。在很多人的想象中，美国的穷人每天都衣食无忧，美国的小孩都不用写作业，美国四处都是高楼大厦，遍地都充满了机会，美国人人平等，大家都有自由发言的权利……于是多少人漂洋过海，花费大把银子，在陌生的国度忍受语言文化障碍和萦绕不去的思乡之情，只为来这片“自由的土地”镀上一层金，风风光光地接受国内亲友的艳羡，被戏称为“美国人”。可是当“美国人”似乎成为了一个somehow privileged的称号的时候，有多少人关心过，那些人真的成为“美国人”了吗？

或者应该问，他们真的应该成为“美国人”吗？

和来自香港台湾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柬埔寨美国的许许多多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人交流的时候，我发现回答绝大部分问题的时候最好的答案只有一个：“你应该去大陆看看”。一个思乡的人说现在的中国大陆有多么好多少有些主观，但客观的经济发展、基础设施、工作机会和社会流动性摆在那里，和几十年都几乎是停滞不前的美国很多城市、很多行业相比，几张图片几条数据就能说明很多问题。更重要的是，“平等”这个美国人被各种媒体不断洗脑的概念，早已不是美国的优势。

犹记得上学期在和班上一个黑人小哥闲聊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我从来没去过中国，你说如果我去L同学的家乡（深圳），那里的人也会歧视黑人吗？”

我呆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问题难回答——广东有很多生活得很好的黑人——而是因为我从未想过他——一个来自中产阶级家庭，彻彻底底在美国主流文化中成长起来，受过良好教育，性格开朗擅长social，看起来和班上的白人同学没有任何文化隔阂的男孩——仍然会感觉到受歧视。

在此之前，我曾以为美国那些对race和discrimination的敏感多少有些矫情，可从那以后我慢慢意识到，只有一件事总是被忽略，才需要被提醒；只有在一个缺乏equality的国家，人们才忘不了每天把平等挂在嘴边。

街道的一边是西装革履年薪百万的entrepreneur，另一边是啃着冷汉堡缩在门廊下的流浪汉；地铁的一侧是人均40刀的高档餐厅，另一侧是1.29刀就可以买一个热狗和一杯巨型碳酸饮料的711；超市冰柜的上面是30+刀一盒的有机高档牛肉，下面是3.99混合着不知名的激素味同嚼蜡的饲料牛肉。

这背后当然有千千万万合理的逻辑，这一切也并非没有在其他国家上演，可是在这里，将这样的分化翻盘的可能性正在愈来愈稀薄。中国学生们曾经最深恶痛绝的高考制度毕竟将许许多多寒门学子送进了顶尖大学（即使也有人批评这样的窗口正在慢慢关闭），可是像BU这样的学校，提供着一年六七十万人民币开销的四年制本科教育和社会精英们构建起的人际关系网络，却不是那些住在半地下室的家庭甚至能够考虑的。

我曾经不断说服自己，我们不能被接受是英语说得不够好，是文化学得不够深，是不够crazy about黑镜和西部世界，是不够了解时事政治，不够幽默，不够热爱体育，不够会用snapchat……我曾经不断为那些令人upset的话语创造合理化的条件，告诉自己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想和与我共同语言不够多的人玩。

可是当我的、别人的这些努力都慢慢变得无力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演出。我们在努力地朝着他们的文化他们的环境靠近，可他们（当然不是全部）却在原地冷漠地站着，从未试图想过这些古怪的中国人，他们是怎样成长的，他们喜欢什么，他们的脑子里装着什么。

最后的结果，注定无异于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我们终于明白，friendly和polite从来不等于close和intimate。而the only way out，是你彻底变成你的男神女神心目中想要的另外一个人。

那么，你还是你吗？

这些问题或许从来不会发生在那些中学甚至小学就被父母送到美国的孩子身上，或许对渴望脱离同胞投入美国小伙伴圈子的美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成长在传统而又开放的中国家庭，背过论语老子唐诗宋词，体验过七八线小城市的人情冷暖，也看过北上广的生机勃勃的人来说，我不愿改变。

或许那些从小看美剧长大的人们，那些讨厌中国人情世故的人们，那些喜欢独立生活的人们，经历的改变能小得多。但是正如我要回答那位陌生大叔的答案一样：“一个从小就被反复强化一天要吃三餐的人，或许从来没想过凭什么一天不能吃两餐或者四餐呢？同样，这些认为别人被洗脑了的人是不是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美国的民主制度就是最好的呢？凭什么我们一定要走一样的道路呢？”

我愿意相信，有这些想法的，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我也能够想象，当这位新任总统把真正的美国摆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两个国家的人员流动会经历怎样的变化。这样的不安全感，这样隐隐的恐惧，这样政策上的剧变，或许会给中国带回数量巨大的留学生群体，虽然这无疑对留学生和在中国的毕业生都是巨大的竞争压力，但我也更愿意去看积极的知识、技术和思维上的影响，以及这波人潮所带回的，早应该发生的“美国梦”的破灭。